陈默走到自己班级教室窗外的栏杆前站定,手肘随意地搭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目光投向远处。
操场上颁奖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全校师生注视的目光、热烈的掌声、还有叶妍站在台上时那抹清丽的笑容...
保送北大,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目标,如今已稳稳握在手中。巨大的压力骤然卸去,本该是轻松和狂喜,可此刻,站在喧闹又充满生机的走廊上,陈默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迷茫。
前世,他只是个普通的大专生,浑浑噩噩地走完了青春,步入社会后才尝到现实的艰辛。重生回来,他拼尽全力,目标明确而单一,那就是考上好大学,改变命运,让自己不再遗憾。
如今,这个目标以一种远超预期的辉煌方式实现了。
然后呢?
高考的压力消失了,但人生的路还长。
北大中文系,一个全新的、广阔的天地即将展开,他却忽然有些不确定方向。就像一艘一直朝着灯塔全速前进的船,突然抵达了港口,反而不知道该驶向哪个泊位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校服内侧口袋,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硬硬的轮廓隔着布料传来。这份隐秘的甜蜜,是他此刻唯一清晰抓住的真实感。
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另一个“目标”——那本名为《覆汉》的小说。
从去年九月开始,他就在课余时间,利用前世的记忆和这一世积累的文学功底,一点点地构建那个波澜壮阔的三国世界。选择写它,一方面是因为对那段历史天然的喜爱和前世阅读留下的深刻印象,另一方面,也是想验证自己是否还能在小说这一方面能有所建树。
可这能成为未来的路吗?
陈默不知道。
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在家里又写了一部分,如今进度也有将近一百五十章,距离完结还遥遥无期。
在这个年代,网络文学方兴未艾,靠写小说养活自己甚至功成名就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天方夜谭。
「写小说,其实说到底还是放不下啊...」
陈默看着楼下花坛新抽出的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身边刚刚走过一群从外面上完卫生间、大声说笑的同学,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属于这个年纪的无忧无虑。他们的烦恼可能是解不出的数学题,是隔壁班女生的一个眼神,是周末能不能去网吧打游戏。
而陈默的烦恼,提前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关于未来,关于价值,关于人生的方向...
走廊上的喧嚣似乎离他远了一些。
铃铃铃——
上课铃突然在想校园里响起,打断了陈默的思绪。走廊上的学生们像受惊的鸟雀,迅速结束交谈,加快脚步涌向各自的教室。
陈默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和清冷气息的空气,轻轻晃了晃脑袋,将心底那点迷茫暂时压下。他最后看了一眼楼下生机勃勃的嫩芽,转身,走回了喧闹而明亮的教室。
路在脚下,无论迷茫与否,总得一步一步往前走。
上课铃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颤动,高二七班的教室已经安静下来。门被轻轻推开,语文老师沈谦海走了进来。
一个寒假过去,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身形依旧清瘦,穿着熨帖过的灰色夹克,里面是整洁的白衬衫,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睿智。
他走路步幅不大,却自带一种沉静的书卷气。没有刻意强调纪律,但当他站在讲台前,目光温和地扫过全班时,教室里最后一点细微的杂音也消失了。
“上课。”沈老师的声音不高,清朗悦耳。
“起立!”班长林晓的声音清脆有力。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沈老师微微颔首,翻开讲台上的语文课本和教案,动作从容不迫。
“今天我们继续学习王勃的《滕王阁序》。”沈老师的声音如同缓缓流淌的溪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他没有立刻切入正文,而是先提了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我想问问,大家预习时,觉得这篇文章最打动你的,是哪些词句?”
台下一片安静,片刻后终于有同学开始举手回答。
沈谦海笑着说:“没关系,有想法的都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特意站起来说。”
他说完之后,七班教室内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有同学举手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美;
有人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豪情;
也有人提到“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的感伤。
沈谦海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眼镜片上反射着窗外的天光。
他没有简单地评判对错,而是顺着学生的回答,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带领大家深入文本的脉络。
他讲王勃的才情与际遇,讲骈文的华丽与气韵,讲“四美具,二难并”背后的人生况味。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从六朝骈俪讲到盛唐气象,从滕王阁的兴废讲到个人在宏大时空中的渺小与坚韧。
他的讲解没有激昂的语调,没有刻意的煽情,却像春雨润物,将文字背后的情感、哲理、历史的厚重感,丝丝缕缕地浸润到学生的心田。
讲到“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时,沈谦海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视一圈,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同学们,人生际遇,起伏难料。重要的不是起点在哪里,或者此刻是否在低谷,而是心中是否还有那股‘扶摇’而上的志气,是否相信‘桑榆’未晚的可能!这份相信,往往比一时的顺遂更为珍贵。”
陈默听得格外认真。
沈老师的课总是这样,不疾不徐,却总能让人沉静下来,触摸到文字的温度和思想的深度。他感觉早读时在走廊上萦绕的那点迷茫,似乎在这沉静的讲述中被稍稍抚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