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祭祖惊缺 叔侄断联疑云起
滇东北的二月,风里还裹着残冬的冷意,却挡不住沾益县崔家祠堂前蒸腾的人烟气。二十四节气的石碑立在院坝东角,\"雨水\"二字被经年的香火熏得发黑,此刻正映着族旗上\"崔\"字的金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崔晓文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屏幕上\"叔叔\"两个字第三次跳转到忙音,听筒里传来的电子女声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晓文!快把猪头等祭品抬过来,吉时要到了!\"堂伯的吼声从祠堂门口传来,雕花木门框上新贴的春联被震得簌簌落粉。崔晓文应了一声,却没动地方,目光扫过跪在蒲团上的族人——本该跪在最前排,扛着三牲祭品领祭的叔叔崔富田,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垫着的青砖露着块被磨得发亮的凹痕。
去年十月初十,叔叔最后一次从会泽县打来电话,说在阿秀家帮忙收完秋就回来。那时电话线里还混着打谷机的轰鸣,叔叔的声音隔着电流有些失真,却透着股惯常的爽朗:\"晓文,跟你奶奶说,我给她捎了会泽的天麻,补补身子。\"可转眼四个月过去,从霜降熬到立春,不仅天麻没见着,连叔叔的电话都成了空响。
\"别愣着了!\"堂伯走过来拍他肩膀,袖口蹭过他怀里的手机,\"你叔是不是又在外地忙忘了?男人家顾头不顾尾的......\"话音未落,崔晓文突然转身,朝着祠堂外那棵老槐树跑去。槐树下拴着的牛车旁,站着个穿靛蓝布衣的女人,正是叔叔的同居女友阿秀。她今早从会泽县赶来,说是陪他一起祭祖,可从进门起,眼神就没离开过祠堂外的土路。
\"阿秀婶,你真确定我叔去北京了?\"崔晓文跑到她面前,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他走的时候,跟你说啥了?\"
阿秀抬起头,阳光从槐树枝桠间漏下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她比叔叔小近十岁,眼角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倦怠,指尖无意识地搓着衣角——那里沾着点暗褐色的泥渍,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陈年的茶垢。\"真去了,\"她声音不高,却异常笃定,\"十月廿三那天走的,天没亮就起来收拾行李,穿了件蓝布褂子,揣着我给他买的北京火车站地图。\"
崔晓文的心沉了沉。叔叔最宝贝的那件蓝布褂子,是奶奶亲手织的土布,线脚里都透着汗味,平日里舍不得穿,怎么可能出远门穿?还有那地图——叔叔连县城都没去过几趟,怎么会突然想买北京地图?
\"不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把抓住旁边走过的民警老周的胳膊,\"周叔,我要报案!我叔肯定出事了!\"
会泽县派出所的铁门上还贴着去年的\"福\"字,边角已经卷起。接待他们的年轻民警姓李,正在往墙上的日历牌上画圈,2015年2月28日的红圈格外醒目。\"失踪人口?姓名,年龄,失踪时间地点......\"李警官拿起笔录本,钢笔尖在纸面上顿了顿,看向站在崔晓文身边的阿秀。
阿秀往前挪了半步,银镯子在日光灯下晃出一道白光。\"他叫崔富田,五十四岁,\"她语速平稳,像是在背课文,\"去年十月廿三从会泽县我家走的,去北京打工了,不是失踪。\"
\"你看她!\"崔晓文猛地抓住笔录本,纸页被他攥得发皱,\"周叔你还记得吧?我叔前年摔断腿,躺床上三个月,我奶奶在沾益县病得下不了床,他愣是没出过云南省!他怎么可能突然跑去北京?\"
阿秀的瞳孔猛地收缩,窗外的槐树影晃了晃,映在她眼里像条游动的蛇。\"人是会变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渍的鞋尖,\"他说在北京建筑工地能挣大钱,想给我和娃们盖新房......\"
\"盖新房?\"崔晓文气得发抖,\"他把打工挣的钱全给你了!去年你大娃交学费,他揣着刚从砖厂结的工钱,冒雨走了二十里山路给你送去!他自己穿的袜子都是补了又补的!\"
李警官放下笔,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阿秀的手指还在搓着衣角,那片泥渍似乎更深了些。\"崔富田走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
\"天没亮,没人看见。\"阿秀立刻回答,\"但他走后第三天,给我打过电话,说已经在北京找到活了,让我别担心。\"
\"电话?\"崔晓文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用哪个号码打的?我怎么从来没收到过?\"
\"用的工地公用电话,\"阿秀抬起头,眼神异常平静,\"号码我没记,打完就挂了。\"
审讯室的挂钟敲了十一下,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射进来,在阿秀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崔晓文看着她袖口露出的手腕——那里有道淡红色的勒痕,像是被绳子捆过,又像是长期戴镯子磨出来的印子。他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去会泽县看叔叔,撞见阿秀和村里的光棍王老三在田埂上说话,叔叔上去理论,被阿秀指着鼻子骂:\"你个丧门星,管得着吗!\"
\"李警官,\"崔晓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叔走的时候,有没有带身份证?\"
阿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带了,打工肯定得带身份证。\"
\"那查火车票!\"崔晓文几乎是喊出来的,\"从昆明到北京的火车,实名制购票,肯定能查到!\"
李警官点点头,拿起电话拨通了县局技术科的号码。阿秀站在原地,手指终于停止了搓动,却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叫声嘶哑,像是在哭。
崔晓文看着阿秀的侧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叔叔背着他去赶庙会,路上遇见卖糖人的,叔叔把仅有的两角钱全给了他,自己啃着干硬的玉米饼。叔叔说:\"晓文,以后长大了,要做个实在人,别学那些偷奸耍滑的。\"
可现在,这个最实在的叔叔,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说着他去了最远的北京,眼神里却藏着说不出的诡异。
李警官放下电话,脸色有些凝重:\"技术科说,全国铁路系统里,没有崔富田近半年来购买北京方向火车票的记录。\"
阿秀的身子晃了晃,像是没站稳,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怎么会......\"她喃喃自语,\"他明明说......\"
\"他明明说什么?\"崔晓文上前一步,逼视着她,\"说去北京,还是说别的?\"
阿秀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镇定覆盖:\"也许......也许他坐的汽车?\"
\"从会泽到北京,汽车得走多少天?\"李警官追问,\"而且汽车票也得实名制。\"
阿秀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衣角那片暗褐色的泥渍。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某个消失的人倒计时。
崔晓文突然想起叔叔 last 一次打电话时,背景音里除了打谷机,似乎还有种奇怪的声音——像是牛嚼草的咯吱声,又像是有人用锤子敲打什么东西的声音。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阿秀婶,\"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叔走的时候,你们家那头黄牛还在吗?就是他花半年工钱买回来的那头?\"
阿秀的肩膀猛地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卖了......前几天卖给邻村屠户了。\"
崔晓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那头牛是叔叔的宝贝,连耕地都舍不得用重了,怎么可能说卖就卖?
阳光渐渐西斜,照在派出所门口的警徽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崔晓文走出审讯室,回头看见阿秀还站在原地,身影被拉得很长,像一道单薄的剪影。她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搓着衣角,那片泥渍在夕阳下,看起来越来越像一滴干涸的血。
远处传来祭祖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着,却驱不散崔晓文心头的阴霾。他知道,叔叔的失踪绝不像阿秀说的那么简单。那个声称去了北京的男人,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身边这个看似平静的女人。
他掏出手机,再次拨打叔叔的号码,听筒里依旧是冰冷的忙音。但这一次,崔晓文没有挂断,他就那样举着手机,直到电池耗尽,屏幕暗下去,像叔叔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芒。
祠堂前的族旗还在风中飘扬,\"崔\"字金漆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暗淡。崔晓文望着会泽县的方向,山峦起伏,云雾缭绕,仿佛藏着无数秘密。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叔叔,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真相水落石出。因为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