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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车夫紧急勒马,马车猛地一顿。

郑明远眉头微蹙,睁开眼,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掠过眼底。

正欲询问,车帘已被一只颤抖的手猛地掀开,露出府上管事那张布满汗珠的脸。

“国公爷,大事不好了!” 管事的嗓音带着哭腔,气都喘不匀,

“大姑娘……大姑娘她不在乡试补录的榜单上……”

“什么!”

郑明远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珠子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面容瞬间沉了下去,阴云密布。

平日里显得温和甚至有些浑浊的老眼,此刻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管事慌乱的脸。

“确定没有徽音?”

“千真万确,老奴亲自去的,上上下下看了七八遍,确实没有大姑娘的名字。”

“其他家呢?当初参与三公主文会的那些人家?”

“都在!王侍郎家的、李御史家的、陈将军府上的姑娘……

一个不落,唯独缺了咱们家大姑娘。”

郑明远的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寒潭。

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

“替我去衙门告个假,立刻派人去把秉钧叫回来。”

郑明远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投向了皇城的方向,“回府。”

“是!” 管事连忙应声,放下车帘,匆匆跑去安排。

马车在原地迅速调转方向,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郑明远缓缓靠回锦垫上,那双眯起的眼睛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

手掌紧紧攥住了那串价值不菲的珠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之色。

……

两刻后,郑国公府,书房。

此刻门窗紧闭,厚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廊下侍立的心腹仆役都被屏退到十丈开外的月洞门外,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几案上青铜雁鱼灯跳跃着的火苗,将父子二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青砖上。

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清冷的气息,却压不住那份令人心悸的凝重与死寂。

国公郑明远端坐在宽大的紫檀太师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雨中屹立千年的磐石。

嫡长子郑秉钧则侍立在下首,身形僵硬,脸色在灯影下呈现出一种失血的灰败。

“徽音怎么可能不在名单上?”

“王、李、陈……连那门第稍逊的刘家姑娘都赫然在榜。”

“为何独缺了我郑家嫡女?”

郑秉钧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先前还在为报名犹豫不决,可如今其他所有人都在榜上,唯有他家姑娘不在。

这让百官怎么想?让凤京百姓怎么想?!

郑秉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艰涩地分析:

“我们国公府近年来未曾开罪过三公主吧?针对过一次无足轻重的六公主。

总不能是时隔这么久之后三公主为她撑腰吧?未免太过牵强……”

“若说是六公主从中作梗,她有何等本事、如何能越过上头三位皇嗣。

何况这份名录要呈递御前。

就算陛下未有细看,还需层层下发至凤阁台、仪制司、京兆府,直至最后张榜公示。”

如此繁复的流程,竟无一人、无一个环节,向我郑国公府透出半点风声,这……”

说到这里,郑秉钧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冷汗终于沿着鬓角滑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瞬间,所有疑惑都找到了一个指向清晰、却又令人胆寒的答案。

郑秉钧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父亲那张在灯影下看不出丝毫波澜的脸。

他紧抿住唇,仿佛要将那呼之欲出的惊惧硬生生堵回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无需再多言,父子二人心中已然雪亮!

此次女子科举补录,是陛下以雷霆手段逼迫京中清贵、累世勋贵、乃至满朝文武,必须在这场变革中亮明立场。

十三年了,她忍够了。

更进一步看,这很可能是在为立储铺路,在试探各方对“二代女帝”这一可能成为现实的态度。

而其中最大的阻碍、最需要被敲打的,无疑是盘根错节、底蕴深厚的世家门阀。

此番补录,将所有出身世家望族的女子悉数剔除在外,便是最赤裸裸、最不容辩驳的明证。

他们国公府……

郑秉钧的发妻、郑徽音的生母、如今府上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便是出身临海府崔家的嫡女!

连外嫁女的女儿也在剔除之列?

这层姻亲在太平盛世是锦上添花,此刻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想明白了这些,郑秉钧的眉头依然紧锁,

“父亲,若铁了心如此,文会又何必邀请徽音?”

国公郑明远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

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寂静中激起沉重的回响: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们针对六公主,并非没有影响。”

郑明远暗地里派人调查过六公主赈灾途中的表现。

她用医术救过一批灾民,而在大公主遇刺之后,更是曾身披战甲伪装成她实施过补堤。

但也仅限于此了,后半程几乎全无建树,在王爷府邸混日子。

这等功绩,如何配得上一整组青鸾卫的厚赏?

这是连大公主、二皇子两位亲王都没有的待遇!

为何不赏赐别的,偏偏破格赏赐女子近卫?

若说她有夺嫡之姿,呵,满风京上下谁信?

若是因为赈灾途中的刺杀,按理也该赏赐麒麟卫才对。

思来想去,郑明远以为还是要落在之前徽音生日宴上的伎俩。

那是拨给六公主的侍卫,更是对郑国公府无声的警告!

可恨啊,愚蠢的东西,受崔家的挑拨也就罢了,竟未能得手。

若是功成,皇女德行有亏、宰府受挫,或可挑动女帝与裴玄韫关系破裂也未可知。

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必没有顺势推二皇子登上储位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郑明远才没有插手,选择了视而不见。

功败垂成,往事不必再提。

自六公主得了青鸾卫赏赐以来,郑明远便清楚,徽音再无价值。

这次被踢出补录名单,未必全然是坏事。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

“徽音的婚事如今议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