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冯绍在卫府待了很久,从午后聊到日暮。
他仿佛初见偶像的迷弟,完全没了解元的风采。
迫不及待向卫辞请教求学之路上的一些看法和问题。
卫辞也不藏私,从案头取过一本批注满盈的旧策论,指着页边歪斜的墨迹笑道:
“你看这些年少时的妄言,当年总觉前人论述浅陋,非要另辟蹊径,后来才知是眼界太窄。”
他指尖点过“知行合一”四字,
“读书如行船,典籍是帆,世事是水,少了哪样都难行远。
你刚刚既说喜欢游历,不妨多记民间疾苦,那些才是策论的根。”
冯绍听到这话深以为然,直到临走时还对出来送他的平平安安的手说:
“卫兄,真羡慕你们有这样的父亲,这些年我也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大人物。
但我心中最崇敬敬仰的唯有卫大人一人。
他是我求学之路的榜样,亦是我将来最想成为的人!”
平平笑着点头,心里却忽然有了个念头。
他先把心中的念头跟安安商议好了,然后才在晚膳时,在饭桌上提起,想趁着中了举人的空当出去游学两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平平认真地说,
“今天爹对冯兄说,读书如行船,典籍是帆,世事是水,少了哪样都难行远。
我也觉得写策论不能只在故纸堆里打转,得去看看民间的实情。
看看南北的差异,才能写出真正有用的东西。”
安安也补充道:
“我们想去江南看看,也想去塞北走走,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卫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当年正是在江南书院开阔了眼界,才打破了思维的局限。
尔雅当年没拒绝卫辞小小年纪去江南读书,如今自然也不会拒绝孙子到外地游行。
两兄弟说走就走,得到长辈同意后吃完饭便回屋收拾行李。
冯绍听说他们要游学,还特意送了他们一张自己手绘的地图。
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各地的书院、古迹,还有值得拜访的名士。
这份情谊,也让平平和安安心里暖烘烘的。
五日后,平平和安安背着行囊,骑着当年荣老太爷送的千里马出了青州城。
他们没带书童,只简单备了些干粮和盘缠,打算真正体验一番“行万里路”的滋味。
当然了,两人真的以为他们是孤身上路。
全然不知身后跟着好几个保护他们安全的护卫。
卫辞就这么两个儿子,怎么可能任由两人孤身去外面闯。
哪怕眼下再是盛世也不成,只是这些护卫只负责保护他们的性命。
不到危机时刻,他们是绝不会插手兄弟两人的事的。
这一路,兄弟二人确实见了许多在家中看不到的景象。
在江南水乡,他们看见渔民顶着晨雾撒网。
听着船娘为了几文铜钱,一边为游人摇桨一边唱着软糯的歌谣,
才真正懂了“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沉重。
在中原大地,他们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旱灾。
看着干裂的田地和百姓焦灼的脸,才明白父亲当年为何力主兴修水利。
在塞北边城,他们听戍边的将士讲保家卫国的故事。
看夕阳下的烽火台,才体会到“大漠孤烟直”的壮阔与苍凉。
每到一处,他们都仔细记录见闻,遇上有学问的老者便虚心请教。
在书院里和当地学子辩论策论,晚上就借宿在寺庙或农户家,就着油灯整理笔记。
两年下来,兄弟俩晒黑了,也长高了,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他们的家书从未断过,有时是写在粗糙的草纸上,有时是刻在木片上,字里行间都是成长的印记。
卫辞每次收到信,都要读上好几遍。
两年期满,平平和安安直奔京城参加会试。
此时的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书本的少年。
写起策论来,既有理论的深度,又有实践的厚度,很快在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
放榜那日,“卫承云”“卫承宵”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榜单前列,兄弟俩又一次同科及第,成了贡士。
金銮殿上,皇帝秦珩端坐龙椅,看着阶下的贡士们。
目光扫过平平和安安时,忽然停住了,他对卫辞的两个儿子有印象。
“你二人,是卫太傅的儿子?”
秦珩开口问道。
平平和安安连忙叩首:
“回陛下,正是。”
秦珩忽的笑了,他没见过太傅六元及第时的风姿。
但如今看到太傅的两个儿子立于此,身姿挺拔如松。
眉宇间既有少年人的清朗,又透着经世致用的沉稳,便能遥想到太傅当年是何等风采。
“太傅教子有方!朕听说承云会试成绩优异,策论尤为出色,便点你为状元!”
平平当即叩首谢恩,秦珩又看向安安。
见他眉目如画,气度温润,相貌比太傅当年还精致三分,不禁赞道:
“承宵生得好相貌,又有真才实学,便点为探花!”
安安心知陛下这是看在父亲当年的情分才厚待他们兄弟二人,也立刻跪下谢恩。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卫家一门三进士,父亲是当年的六元及第,长子是新科状元,次子是新科探花。
这样的荣光,纵观整个大历朝,也是独一份的。
“一门三进士,父子皆状元”的佳话,也将在史书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他们父子三人,也是卫家也是卫家这个传承几百年的大世家的开创者。
卫辞的横空出世,以六元及第的壮举震惊朝野,让卫家从乡野陋巷走进了世人眼中。
平平与安安再续辉煌,一门三进士的荣光照亮了卫家的门楣。
往后数百年,卫家子孙提及这段历史,总会望着祠堂里悬挂的三人画像感叹。
是他们,让卫家从尘埃里长出了风骨,成了真正能与日月同辉的世家。
但卫家祠堂能在父子三人之上的,还有一个女子。
此人正是卫辞的母亲宋氏尔雅,她从未踏足朝堂。
却一手教养大父子三人,为卫家立起最坚实的根基。
子孙祭拜时,总先向她的画像躬身。
这世家的荣光,原是从她掌心里一寸寸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