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灌进车窗。
萩原研二开着一辆毫无辨识度的普通轿车,行驶在通往市区的偏僻公路上,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时不时看向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幼崽,小家伙正静静注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
他很确定这是铃奈。
只因着那双毫无波澜、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蓝色双眸。
“小铃铛...”
研二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在今天临时接到慊人的电话之前,一切计划他都被蒙在鼓里。
但从脖子上的青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看得出,今天晚上的经历必定是九死一生。
幼小的铃奈终于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些许灰尘混合的痕迹,配上这张稚嫩的脸蛋,显得格外可怜,但眼神却是不符合外表的冷静和疲惫。
“嗯。”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等研二询问,便主动开口解释。
“Aptx4869——黑衣组织以为的毒药,在极少数个体身上,会触发细胞层面的‘逆龄化’。”
“逆龄化...”
萩原研二重复着这个词,感觉像是在听科幻小说。
“所以你现在...几岁?”
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再次打量她,小小的身体缩在他宽大的外套里,头发散乱、脸蛋只有他巴掌大,身高...都够不到他的腰。
“生理年龄,大概在5到7岁之间吧。”
铃奈的声音带着童稚的软糯,语气却是成年人的都不及的沉着冷静。
“具体需要详细检查...疼...”
身体还残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后遗症,铃奈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又回忆起了那种全身细胞都在尖叫重组的痛苦。
萩原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无法想象在那冰冷的工厂里,在那群凶徒的注视下,铃奈不仅要完美演绎出恐惧、崩溃和最终的‘死亡’,还要承受如此剧烈的、真实的痛苦。
“辛苦了...”
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心疼。
“黑衣组织那边——”
铃奈回想起琴酒离开前那个转瞬即逝的眼神...他当时在想什么?能有这种复杂的莫名情绪?
“短时间应该不会有问题。”
无论琴酒联想到什么,该办好的事情绝对会滴水不漏地完成,即便其实慊人并未告诉他,会如何救下‘必死’的铃奈。
“小铃铛真的很了不起!”研二认真地夸赞道。
“是计划周密,加上神明赋予的运气,还有...”
铃奈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萩原专注开车的侧脸.
“研二哥你来得足够快。”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信任和安心感。
萩原研二的心瞬间被一种暖流包裹,方才的震惊和担忧被强烈的保护欲取代,他空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铃奈稍显凌乱的头发。
“当然啦,小铃铛的召唤,研二哥哥随叫随到~”
他刻意用轻松搞怪的语气,驱散了车内凝重的气氛。
铃奈被他揉得晃了晃小脑袋,不满地拍开捣乱的大手,嘴角却微微上扬,那点无奈和控诉似乎淡了些。
车子没有驶向草摩家任何一处已知的宅邸,而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东京一个高级公寓区的地下车库,这里安保严密,住户非富即贵,且注重隐私。
萩原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铃奈,熟门熟路地刷卡进入电梯,一梯一户的设计直达顶层。
公寓内部是现代简约风格,视野开阔、设施齐全,但缺少生活气息,显然是一处隐秘的安全屋。
客厅里。
草摩慊人正端坐在沙发上。
她看到被研二抱进来的小小身影时,波澜不惊的黑色眼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波动——那是混杂着计划成功的满意、对妹妹处境的关切。
萩原小心翼翼地把铃奈放在柔软的沙发上。
双脚终于落地的铃奈尝试着站直,但身体的不协调感让她晃了晃,被旁边的萩原眼疾手快地扶住胳膊。
她努力想摆出平时面对姐姐时的样子,但缩小后的身体和童稚的脸庞,让她努力板起的小脸显得毫无威慑力,反而有点奶凶奶凶的可爱。
“看来演出很成功?”
慊人话语中带着打趣。
“的确挺成功的。”
铃奈气鼓鼓地看向慊人。
“你之前可没说那药会疼得像全身骨头都被拆开又重组了一遍!而且...”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胳膊腿,扯了扯身上显得像戏服的校服袖子,语气充满了控诉。
“这个样子也太不方便了!”
慊人走到铃奈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
“疼痛是生存的代价之一,奈奈。”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教导意味。
“至于不方便...这正是计划的核心部分,草摩铃奈已经‘死’在琴酒面前,没人会怀疑这么多代号成员共同见证的‘清除’。”
“从今以后,你将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彻底摆脱组织未来的追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这会是你最好的保护壳。”
慊人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铃奈额角残留的一点凝固的血迹和灰尘,动作罕见地带着极致地温柔。
“现在你是安全的,剩下的,就是适应和等待。”
铃奈看着姐姐近在咫尺的脸,感受到那指尖微凉的温度,心里的委屈和控诉奇异地平息了不少。
“尘埃落定...是指?”
冰蓝色的眼睛里是超越年龄的清醒。
“当然是黑衣组织的覆灭。”
慊人站起身,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姿态,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
“那么——先来看看你的新身份?”
“?”
铃奈翻开慊人递给她的文件夹。
——诸伏时雨(morofushi Shigure)
名字下方附着一张小小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有着和她此刻一模一样的稚嫩脸庞,冰蓝色的眼眸沉静,黑发柔顺,穿着简单的儿童连衣裙,背景是纯色布幕。
照片完美无瑕,仿佛她生来就叫这个名字。
“时雨?”
“嗯,我给你取的新名字。”
慊人轻笑着解释道。
“一般指秋冬之交的阵雨,短暂但带来清新,也意味着雨过天晴后是新的开始。”
“嘛~”
铃奈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知道的,慊人一直不是很喜欢‘铃奈’这个看似美好,实则充满枷锁和冰冷的名字。
“这个身份经得起查吗?”
研二忍不住问道,他作为前警察,深知身份伪造的难度,尤其是在警界内部。
“不是伪造。”
慊人指尖在文件夹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
“诸伏时雨,是真实存在的,她是诸伏高明血缘关系极远的一位堂兄的女儿,父母在海外遭遇意外事故,于一年前双双身亡。”
“手续合法完备,只是孩子因心理受创,一直由专业机构照顾,并未立刻移交给诸伏高明,现在经过心理评估,医生准许孩子进入新的家庭环境生活。”
慊人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铃奈翻看着文件夹里详细的出生证明、父母死亡证明、领养手续、心理评估报告...所有文件都真实得令人窒息,草摩家的力量,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年前...”
铃奈沉吟思索着。
“是那次吧——当时祭拜完母亲,你打发我和研二回东京,然后和爸爸敲定了这件事?”
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精心安排好的棋子,落入了名为‘诸伏时雨’的棋格。
慊人轻轻颔首,肯定了铃奈的猜测。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铃奈...或者说,时雨抬起头看向慊人,她的声音带着孩童的软糯,眼神却锐利如初,那份属于草摩铃奈的冷静并未因身体缩小而消失。
“什么都不用做,好好享受生活就好,就当是——”
慊人轻笑着将时雨抱到自己膝上。
“弥补你曾错过的童年吧?”
慊人没有亲眼见过铃奈回到草摩家之前的生活,但以她对草摩玲的了解,也能猜到。
而自从铃奈回草摩本家后,明明她才是姐姐,却是年龄更小的铃奈一直迁就她,在她还未学会爱与关怀的那些年,只是一味仿照草摩玲的教育,让铃奈继续度过那种沉重而枯燥的精英教育。
“比如像一个真正的七岁孩子那样去上学、生活?”
慊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
重新踏入小学课堂,和一群真正的小孩子一起学习加减乘除、背诵童谣....这画面光是想象就让铃奈太阳穴突突直跳。
还有——
虽然她清楚慊人大概率真的是为了让她再次体会童年,但...如果姐姐眼底闪过的不是戏谑,她还是勉强可以当做没意识到自家姐姐的恶趣味!
铃奈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小拳头在宽大的袖子里攥紧。
她看向慊人,“那慊人你呢?草摩家这边...”
“我?当然是先稳住局面,解决你的‘离世’问题,然后——”
慊人嗤笑了一声,黑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深不见底。
“顺便借这个机会,把草摩家内部那些觊觎你位置的家伙,一个个揪出来收拾干净。”
“等你回归‘草摩铃奈’身份时,我就真的可以直接退休了,但在那之前,你和草摩铃奈再无瓜葛,记住,彻底的切割才是最大的安全。”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萩原研二。
“研二君,这一点,也请你务必谨记。”
萩原研二立刻收敛了所有玩笑神色,郑重地点头。
“我明白。”
慊人的目光最后落在铃奈手腕上,那里被外套袖子遮住,但她和铃奈都知道,那枚银铃就在那里。
“需要的时候可以使用它。”
说完慊人再一次紧紧拥抱了一下铃奈,才站起身走向门口,没有多余的告别,身影很快消失在电梯间。
安全屋里只剩下研二和新生的‘诸伏时雨’。
“唉——”
一声长长的、充满沧桑感的叹息从小小的身体里发出。
铃奈...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时雨更合适,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望着天花板繁复的灯饰,感觉比在琴酒枪口下演戏还要心力交瘁。
研二蹲到她面前,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好啦,我们的小时雨~”
他刻意加重了‘小时雨’三个字,带着点哄孩子的腔调。
“别叹气嘛,小学生活可是很精彩的!”
“想想看,不用再操心几十亿的投资,不用提防组织暗杀,每天就是上学、吃饭、睡觉、玩...多轻松啊!研二哥哥都有点羡慕了呢!”
时雨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控诉。
“研二哥,不...研二叔叔,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幸灾乐祸?还有,你羡慕?要不要也来一颗Aptx4869体验一下?”
“呃...”
研二被噎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大声,伸手想揉她的头。
“当然是安慰!绝对的安慰!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出去采购生活用品!”
这个‘安慰’显然没有丝毫作用。
时雨只要一想到要穿着幼稚的童装,背着印有卡通人物的书包...就觉得眼前发黑。
但她也知道,这是必须的伪装,是融入‘诸伏时雨’这个身份的第一步。
“行吧。”
她认命地从沙发上滑下来,小短腿站在地上,努力挺直背脊,试图找回一点气势,可惜效果甚微。
“先休息。”
这具幼崽身体经过一系列事情,也已经到极限了,的确需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