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静谧的水道中缓缓滑行,点点萤光在竹影间浮动,将两人的轮廓勾勒得朦胧而柔和。
这份幽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变得粘稠。
“无论如何。”
赤司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比流水声更低沉,带着一种沉淀后的笃定。
“这次,我会更有耐心。”
时雨冰蓝色的眼眸转向他,在幽暗的光线下,那平静的湖面似乎泛起了细微的涟漪,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耐心?对一个现在身体年龄只有七岁的人?”
她摊开自己小小的手掌,在微光下显得格外稚嫩。
赤司的目光落在她的小手上,瑰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更深邃的笑意。
“你知道的,年龄和形态,从来不是阻碍。”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见的,始终是你的灵魂。无论是草摩铃奈,还是诸伏时雨。”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
“重要的是,你在这里,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触手可及。
这四个字在他心中激起了更深的回响,半年前那个午后,那份冰冷的报告被管家田中恭敬却沉重地呈上他书桌时的感觉,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少爷,这是关于草摩家铃奈小姐的最新消息……恐怕……是噩耗。”
噩耗?死亡?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凝固了。
窗外京都庭院精心修剪的松柏依旧青翠,阳光透过和纸拉门洒在光洁的榻榻米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唯独那份报告上的几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试图将他拖入冰窟。
他依旧记得自己当时的神情应该是无比平静的,甚至没有让手中的毛笔停顿,继续在摊开的宣纸上书写着未完成的字帖,墨迹流畅而稳定。
“消息来源?确认了吗?”
田中管家详细汇报了情报的来源和初步的’证据‘——草摩家内部的混乱,以及某些势力推波助澜的“意外”说辞。
他听着、眼眸低垂着,视线落在宣纸上那个刚写下的、力透纸背的“静”字上。
指尖的笔杆依旧平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翻涌着怎样滔天的巨浪!
荒谬!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不信。
一丝一毫都不信。
这绝非源于盲目的情感,而是基于他对铃奈能力的绝对认知,以及对局势的冷静判断。
然而,即便理智在疯狂叫嚣着“不可能”,即便他瞬间就识破了这拙劣的谎言,那份报告上冰冷的’死亡‘二字,依旧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一股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冰冷恐慌,瞬间攫住了他!那是比在擅长领域失败更加汹涌、更加陌生的恐惧!一种……可能永远失去她的、彻底失控的恐惧!
这份恐惧。
直到收到那束佚名寄来的花束时才稍稍得到平息。
时雨微微怔住,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赤司,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
“是啊,我在这里。”
她承认了他的话,也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释然的弧度。
“而且,能看到你……真正回来,很好。”
她指的是他完整的人格,那个融合了冷酷与温柔、强大与信任的赤司征十郎。
赤司的嘴角也弯起一个真切的弧度,瑰红色的眼眸在“萤火”的映照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
“说起来——”
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在幽暗光线下的距离,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闪避的专注,
“‘他’让我问你。”
小船似乎随着水流轻轻晃动了一下,点点荧光在他们周围浮动。
“你更喜欢‘我’……”
赤司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的水面上。
“亦或者‘他’?”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直接,甚至带着一丝深藏的忐忑,他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赤司征十郎。
但他想知道,在她眼中,那个曾经冷酷傲慢、视一切为棋子的“帝王”,和现在这个找回本心、懂得信任与托付的自己,哪一个……更得她的青睐?
这关乎他存在的价值,在她心中的定位。
时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幽暗的光线下,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深潭,清晰地映着赤司专注等待的身影,以及他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等待审判般的紧张。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陷入回忆去比较两个“赤司”的优劣。
只是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嘴角那抹淡然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清冽如泉水,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又有着穿透灵魂的冷静和笃定:
“阿征。”
她叫了他的名字,不是“赤司君”,也不是疏离的“你”,而是那个更亲近的称呼。
“这个问题本身,就毫无意义。”
时雨继续平静地说道,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船舷。
“无论是那个在帝光时期,会因为队友受伤而皱眉,会在训练后默默递上毛巾的’你‘;还是后来那个为了胜利、将自己和他人一同冰封,眼中只剩下绝对掌控的‘他’;亦或是现在这个,经历了迷失与痛苦,最终选择接纳一切、重新站起来的你……”
她的目光直视着赤司的眼底:
“他们不都是你吗?是赤司征十郎在不同境遇下,不同选择所呈现的侧面。”
她微微停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船在竹影中穿行,一片竹叶的影子轻轻拂过时雨的脸颊。
时雨伸出手指,似乎想拂开那片影子,动作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我欣赏的,从来不是某个被割裂的部分,而是构成‘赤司征十郎’这个存在的全部——你的强大,你的脆弱,你的骄傲,你的迷茫,你曾经的迷失,和你此刻的回归。”
她的冰蓝色眼眸在萤火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深邃。
曾经她骗他,说更偏好第一人格,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毕竟——
不这样说,以次人格的性子,指不定得寸进尺呢。
“不过...”
时雨注视着赤司瑰红色的左眼,仿佛在回忆那个如骄阳般灿烂的金色,在赤司惊讶的目光中,她站起身,在他的左眼落下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
“好巧,我也是。”
赤司弯了弯眉眼。
他身边的人,无论父亲、亦或者帝光时的同伴,其实都更喜欢主人格的自己,绿间几人甚至对次人格颇具敌意,明明...次人格其实是为了保护他这个主人格诞生的。
好在铃奈懂他。
小船继续滑行,靠向码头。
赤司先一步踏上码头,然后转过身,向船上的时雨伸出了手。
时雨没有拒绝,将小手放入他温暖而坚定的掌心。
然而,就在她迈出一步时,脚下似乎被岸边湿滑的青苔绊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微微一个趔趄。
赤司眼疾手快。
几乎是立刻弯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轻松而稳当地将她抱了起来!
“喂!”
时雨低呼一声,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
“地上湿滑。”
赤司的理由冠冕堂皇,瑰红色的眼眸里却带着一丝得逞般的笑意,手臂收得更稳了些。
“而且,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样子。”
他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沿着竹林小径向中央广场灯火通明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