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下雪了。
林听和柚子来到这座不知名的岛屿,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这大半个月里,岛上断断续续下着雪。
外面的积雪已经比来时还要更厚了,一脚踩进去,能盖到膝盖处。
柚子今天放学回来的时候,帽子和衣服上全是雪花,整个人仿佛放进冰箱里被冻过一样。
小手小脸蛋全是冰冰凉凉的。
等柚子写完纸上的内容,林听把女儿的一双小手捂在掌心里。
这会儿屋子里开了暖气,好一会儿女儿的手才暖过来。
林听望着窗外的雪景。
厚厚的雪花压在枝头,风一吹,摇摇晃晃地坠入白茫茫的地面。
远近的风景都被这白茫茫的积雪给覆盖着。
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
许多年以前,林听就想到这样积雪铺天盖地的地方,好好地度个长假。
然后和心爱的人一起,走在大雪纷飞的天空下,手牵着手,一起走啊,走啊。
走着,走着,就能白了头。
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想着远在鹏城的周自衡。
如果这个时候,周自衡能在身边有多好?
他可以带着她和柚子一起,在雪地里堆雪娃娃。
那个她想要和他一起走着走着就能共白头的男人,再也不是江遇了。
她捧着柚子刚刚暖起来的小手,整个脸色一筹莫展。
柚子也很担忧,“妈妈,我们是不是要永远被困在这个岛子上了?我好想爸爸。”
林听摸了摸柚子的脸蛋,舒展双眉,不由安慰,“我们一定能回去和爸爸团聚的,会有办法的。”
可是她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的哪个岛屿。
岛上的每个佣人,皮肤比非洲人白,又比白种人更黑,不是黄种人,根本分辨不分是哪个国家的人。
他们说的话,是罕见的小语种语言。
林听完全听不懂。
来到这里大半个月,除了柚子能去学校以外,她像是与世隔绝,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城堡外的世界。
每天都有保镖和佣人,看着她。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一个礼拜。
这个礼拜,江遇生了一场很重的病。
因为林听将江遇第三次修复好的陶瓷娃娃给扔了,江遇穿着单薄的衬衣冲进雪地里,一直找着那对陶瓷娃娃。
又不顾风雪,一个人开车去镇上的垃圾站翻找了好久。
他在冰天雪地,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呆了三四个小时。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
这一风寒入体,严重感冒,高烧烧到42度。
岛上的救护车,前前后后一共来了三回。
这是救护车第三次开进城堡。
林听远远看着那辆救护车,车上走下来的每一个医护人员,她都仔细观察着。
忽然一个高高瘦瘦,黄皮肤,戴着眼镜,里面穿着白大褂,外面穿着黑色过膝羽绒服的男医生从救护车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往偌大的城堡大厅里面走,很快上了楼去到江遇地房门外。
林听的目光一直尾随着。
直到瞧不见,她还盯着那个方向,蹙眉沉思着。
黄皮肤的男医生,会不会中文?
虽然他是岛上的人,江遇肯定早就花钱打点过,但是如果她找到他帮忙,给他金钱诱惑,他会不会帮忙联系国内的周自衡?
她不敢冒这个险。
江遇已经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她要是再冒险,江遇只会更加戒备。
但她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早点回到鹏城和周自衡团聚。
最终还是冒险一试。
她把写好的纸条揣进包包里,借着去江遇的房间里,“探望”江遇的机会,悄悄带了进去。
江遇高烧四十二度,一直未退。
他整个人处于半昏迷,半清醒之中。
“江先生,您还是和我们一起上救护车,去医院吧?”
那个黄皮肤,戴着黑眶眼镜的医生,竟然用中文和他交流?
林听实在惊喜!
太好了。
来岛上二十多天,终于能够找到一个会说中文的人了。
意识模糊的江遇,摆了摆手,“你给我输点液,头孢曲松钠,加地塞米松。”
他自己也是学医的。
这个时候,还能清晰地说出输液的药名,可见他脑子还是清醒的。
林听更加谨慎地捏了捏揣在衣兜里的纸条。
听闻江遇这虚弱的声音,她没有半点心疼,活该的。
但她表面上装着心软下来的样子,走到床边,问了一句,“江遇,你怎么样了?”
江遇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到眉心终于不再紧崩着的林听,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看清是林听,那疲惫病态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你是在关心我?”
就算假情假意,林听也说不出关心在意他的话,这个男人是生是死,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见他病得这般重,她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关心和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还是柚子的父亲,不希望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她走过去,拭了拭他的额头。
烫得吓人。
这得烧到四十度以上了。
难怪江遇病病怏怏的,整个人像是已经被霜打死的茄子,完全蔫了。
她落在江遇额头的手,正要抽开。
忽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掌,紧紧握住。
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江遇禁锢得更紧。
大掌滚烫灼人,灼得林听全身紧崩。
曾经她最喜欢的男人,让她感觉到最温暖的大掌,如今也是她最抵触的。
“听听,不要离开我!”
江遇拉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
感受着她掌心里的柔软,他的眼角滑出清凉的泪水,“听听,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你发高烧了,再不退烧会有危险。”林听假意安抚他,“乖一点,我看看医生带来了什么药,我亲自给你输药。”
她欲抽走,男人满眼乞求,“不要离开我。”
她继续假装安抚,“乖,我给你输药,你才能好起来。”
男人仍旧不松手,她摸着他的额头,继续假意安抚,“乖一点,你不输药,我真的不理你了。等你好起来再说。”
这时,男人才像个小孩子一样,松开了手。
她故意接近那个黄皮肤的,会说中文的男医生,假装看了看他带过来的退烧药。
药品名全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她用中文和男医生交流了一阵,确定那就是退烧药后,朝男医生说了声谢谢。
又说,“我也是学医的,我来给他输药吧。麻烦你把那个递给我。”
趁着男医生递给她输液用的一次性针头时,她将早就攥在掌心里的纸条,塞进了男医生的掌心里。
黑眶眼镜男医生,感知到掌心里的东西,看了她一眼。
她露出一个拜托的神情。
男医生与她四目相对,过了两秒钟,这才将手心里的纸条塞到自己的衣兜里。
他没有当面拆穿她,林听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后回到床边,开始支起架子,为江遇输液。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林听站在江遇的窗户边上,瞧着救护车车轮,在积雪中缓缓驶离。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男医生的身上。
她是她在这里,唯一能联系到外面的人。
外面的雪,依旧下个不停。
压在窗外的树枝上,厚厚的,像是全部压在了林听的心间,沉沉的。
腰间忽然一阵滚烫。
男人双臂环绕,将她禁锢在怀里,滚烫的呼吸来到她的耳畔边,“听听,让我好好抱抱你。”
林听全身紧紧一崩,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男人在耳畔边哀求着,“听听,别推开我,让我好好抱抱你,可以吗?”
哀求的声音,让林听没有半点心软。
可是刚刚她装出了假装关心他的样子,在没有得到那个男医生的帮助之前,她不能露出破绽。
只好硬着头皮,又哄了一声,“你回血了,快躺到床上去。”
一根长长的输液管,在床顶支撑架和他的手背间,紧紧崩着。
直到她拉着他来到床边,这才不至于被硬生生扯断。
见他输液的地方回血,她坐下来帮他处理。
看似细致关怀,其实却想着那个男医生到底会不会帮她?
江遇抬着沉重的眼皮,满眼迷恋地看着她,“听听,其实你心里还是很在意我的,对不对?”
林听没有正面回答,处理完,把他的手盖回被子里,“你需要好好休息。”
“别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男人不知是何时睡着了,林听这才从他的掌心里抽了手。
救护车虽然走了,可是留下来两个医护人员。
林听和他们比比划划,半天无法交流,旁边的杰西走上前,“太太,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和这两个医护人员。”
杰西是那日和江遇一起,带走柚子和落落的蓝眼睛外国人。
是江遇花高价雇的,和他签了生死协议的。
就是这个男人,每天盯着林听和柚子的一举一动。
他会说中文。
与杰西那双蓝蓝的眼睛对视时,林听有些心虚。
不知道杰西有没有发现她递给黄皮肤男医生的那张纸条。
她起身,点了点头,“你们好好照顾江遇。”
柚子去幼儿园上学了。
她一个人呆在城堡里,实在是又闷又无聊。
江遇生着病,却知道她喜欢花艺,让人送来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她插了会儿花,胸口闷得慌。
穿上了厚厚的外套,戴上了帽子,围上了围巾,一个人到了雪地里,透口气。
身后,依然有蓝眼睛的杰西,和另外几个保镖,跟在后头。
呼吸着清洌的空气,明明那样清新,却觉得胸口堵堵的。
她蹲下来一个人堆着雪人。
就当周自衡在旁边陪她一样。
一边堆,一边回忆她与周自衡的点点滴滴。
现在细细地回忆起来,才发现,周自衡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她了。
难怪每一次她和江遇在一起时,周自衡见到他们俩,脸色一直黑沉沉的。
让周自衡跟着他们一块玩,他每一次都会冷冰冰地拒绝,然后离开。
那个时候,林听以为周自衡不爱讲话,喜静,不喜欢和疯疯癫癫的他们一起玩。
原来那个时候,周自衡就开始满心醋意。
周自衡的整个青春,一定是酸成了一棵柠檬树。
那样一段长达二十年的苦涩暗恋,好不容易开花结果了,她却忽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周自衡该有多着急啊。
堆着雪人的林听,忽然停下来,在雪地里,一笔一画,写着周自衡的名字。
每写一划,心如刀割。
那样孑然孤独的周自衡,从来没有人真正爱过他,疼爱他。
他几乎用他的生命在默默地守护着她。
她好想回到周自衡的身边,也想像他守护着她一样,去守护着他。
身后,嘎吱嘎吱。
有人踩着雪地,一步一步大步走来。
林听还没反应过来,一双黑色的皮靴来到了她的面前。
鲜红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黑色皮靴上。
也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
抬头一看,是扯掉输液针,站在她面前的江遇。
林听下意识地擦掉地上周自衡的名字,慌忙起身。
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江遇,你,你怎么不躺在床上好好输液?”
冰天雪地里,江遇面前飘着雾蒙蒙的白气。
将他那张冷硬愤怒的面容,映照得让林听更加心虚害怕。
江遇没有回应她。
一张纸条,甩在她的面前,落在雪地里。
林听低头看了看。
看到熟悉的笔迹,心里忽然一片死寂。
她把纸条捡起来。
是她写给那个黄皮肤的,会说中文的男医生的。
上面写着:
医生,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我和我女儿是被江遇囚禁在岛上的。
如果你能帮我联系国内鹏城周氏医药的周自衡,告诉他我和我女儿在这里,我可以给你十亿美金作为酬金。
十亿美金,相当于前些日子,她拿到了唐婉华留给她的所有遗产。
当时林振宇和林建国心甘情愿把这笔钱交到她手上时,江遇亲自过目。
为了离开他,她竟然愿意掏空她所有的家产。
那个黄皮肤的会说中文的医生,确实动心了。
十亿美金,谁能不心动?
只是江遇身边的杰西,发现了端倪,当场揭穿了空上医生。
“十亿美金,唐阿姨留给你的尽数遗产。你就这么想回到周自衡的身边?”
是。
林听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呆在这个岛上了。
既然已经被江遇发现了。
她也不装了。
眼见着江遇输液的那只手,流着血。
鲜血从他的手背,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像是杜鹃啼血一般凄凉,可是林听丝毫也不心疼。
她的脸色冷下来,“是,我一分钟,一秒钟也不想和你多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