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柒柒已经算是回来的晚的了,但沈淮川回来得更晚,都十点多了。
周柒柒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但还是强撑着等他。
趁着他去冲澡的功夫,她钻进厨房,麻利地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卧了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沈淮川擦着头发出来,看到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再看看灯下妻子明显疲倦却带着笑意的脸,心里顿时一暖。
两人坐在桌边,周柒柒一边看他大口吃面,一边把厂里原料被截胡的事,以及她让张国强去蹲守、托胡春晓打听批条门路的事,都详细说了一遍。
她可没忘上次厂子出事瞒着他,这位沈大团长闹别扭的样子。
这回,她选择主动“坦白”。
沈淮川听完,眉头紧皱,面也顾不上吃了:
“这事儿听着不对劲儿。明天我去找一下公安局的李队长,让他帮忙查查那个神秘的外贸单位和调拨批条,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周柒柒摇摇头,握住他的手:
“这事儿牵涉到省里轻工厅甚至更高层,水太深,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查,你先别急着动,我心里有数,如果实在走投无路,我再找你搬救兵,好不好?”
她不想沈淮川因为厂里的事,卷进不必要的麻烦。
沈淮川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和坚持,最终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但别硬扛,有事一定跟我说。”
夜色已深,夫妻俩没再多说什么,简单洗漱后便相拥而眠。
周柒柒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柒柒又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匆匆洗漱吃完饭后,便赶向了厂里。
昨天上午得了周柒柒的吩咐,张国强是一刻也没敢耽误,立刻就叫了几个信得过的老师傅和小年轻,分头蹲在了省第一毛纺厂的几个出入口旁边。
几个人猫在角落里,愣是熬了一宿没合眼。
到了后半夜,还真被他们蹲着了!
几辆大卡车,拉着满满当当的澳毛料子,从仓库里开了出来。
张国强心里怦怦跳,赶紧蹬着自行车悄悄跟了上去。
可那卡车没往市里任何一家像样的服装厂去,也没去往临近的县市开,而是一路颠簸,开到了城郊一个早就荒废的破厂房院里。
那地方杂草长得比人都高,大门锈迹斑斑,平时鬼影子都没一个。
卡车一辆接一辆开进去卸货,里面的人始终没露正脸。
张国强心里直犯嘀咕,哪个正经接了大外贸单的厂子,会把金贵的进口料子堆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牢牢记着周柒柒“别打草惊蛇”的话,压着满肚子疑问,带人远远守着。
直到今天早上七点多,厂房里终于出来几个人换班,似乎是熬了一夜,出来透口气、抽根烟。
借着晨光,张国强眯着眼睛使劲瞧!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溜圆:
“您猜我看见谁了?打头那个,虽然换了身旧工装,戴了个破帽子,可那走路的架势,那眉眼,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丘奉贤那个王八蛋的连襟!叫王德发!以前在第三服装厂仓库干过,后来嫌累不干了,整天游手好闲的!绝对是他!”
周柒柒眼神一凛,冷哼一声:“果然是他!”
“周师傅,你早就怀疑他了?”
张国强有些意外。
“本来没往他身上想的,”
周柒柒眯着眼睛沉声道,
“昨天中午,我去国营饭店买饭菜,正好撞见丘奉贤在那儿请客,好家伙,满满一桌子硬菜,鸡鸭鱼肉全齐了!他坐在主位上,红光满面,唾沫横飞,说什么‘过些日子给厂里添几辆新卡车’,还要‘把厂区东头那片地买下来扩建新厂房’!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头彩!”
她顿了顿,看向张国强: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就一个多月前,咱们的毛衣裙刚爆火那会儿,丘厂长眼红,急吼吼地跟风抄袭,结果呢,堆了一仓库卖不出去!第三服装厂亏了一大笔,都快揭不开锅了了,这才几天?他那批垃圾货库存还在仓库里发霉呢,他哪儿来的钱又是买新车又是扩厂房的?这钱,怕是来路不正...”
张国强恍然大悟,气得脸都红了:
“对!肯定是!上次抄袭咱们毛衣裙失败,他丘奉贤没少在背后嚼舌根,说咱们投机倒把,说你...说你是不正当手段勾搭上翟副市长...”
他顿了顿,没好意思把那些难听话说完,赶紧囫囵道:
“反正就是恨上你!也恨上咱们第一服装厂了!只是...我以为他就嘴上骂骂,造造谣就算了,没想到他会这么下作!居然玩阴的,截咱们的原料!”
他越说越气,
“我估摸着,人家外商根本就没有指定用料!他就是瞅准了咱们的新款要用这澳毛料子,故意使坏,想照搬咱们的‘光华’系列!可他也不想想,咱们有‘柒’字标,消费者认得是咱们的设计和质量口碑,他就算做出一模一样的,还不是跟上次一样,自寻死路!”
周柒柒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
“丘厂长不傻,精明的很,同样的错误,他应该不会再犯一次...”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
“我估摸着,根本就没有这个所谓的什么外贸大单,他这次,纯粹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啊?”
张国强一愣,“冲着我们来的?他想干什么?”
话刚说完,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凝重的气氛。
周柒柒和张国强同时看向那台响个不停的电话,心头都是一跳。
张国强赶紧抓起响个不停的电话,刚“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
他对着话筒连连点头哈腰,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嘴里反复说着“您放心”、“我们一定想办法”、“肯定给您一个交代”之类的话。
不容易挂了电话,他抹了一把汗,声音都带着点虚脱:
“是花城那边的一个大批发商,他之前和我们签了新款的大单,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咱们原料出了问题,打电话来问呢!急得不行,说他仓库都清空了,就等咱们这批‘光华’大衣当主打款,为了这个还把别家的订单都推了,资金也都拖在咱们这儿......
咱们要是不能按时交货,他损失巨大!到时候所有的损失,都要算在咱们头上,让咱们赔!”
周柒柒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冷冷哼了一声:“果然来了。”
她顿了顿,抬眼问道,“是之前合作过的老客户吗?”
“不是,”
张国强摇了摇头,“以前没合作过,是这次新谈下来的大客户,胃口大得很,订单量也很大......”
话音还没落,那电话像是催命似的又尖叫起来。
张国强头皮一麻,迎着头皮再次接起来。
果然,又是另外一家订货商,语气焦急甚至带着点火气,问的都是同一件事。
原料是不是真断了?货还能不能按时交?
从这一刻起,办公室的电话就没消停过。
一个个电话接起来,内容大同小异,不是催问就是施压,语气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冲。
都知道了原料出问题,都在疯狂施压,都在威胁要索赔!
张国强应付得口干舌燥,满头大汗,声音都哑了,后背的衬衣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周柒柒被这持续不断的轰炸弄得心烦意乱,胃里也空落落的。
她没心思待在办公室里,直接骑车去了国营饭店,想找个清净角落喘口气,也填饱肚子。
正吃着呢,就见一个穿着军装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四处张望,是沈淮川的通讯员秦磊。
秦磊一眼瞧见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喘着气说:
“嫂子!团长猜你准在这儿,果然找着了!”
周柒柒给他要了瓶汽水:“别急,慢慢说,是淮川出什么事了?”
“不是团长,”
秦磊一口气干了整瓶,连忙摆手道:
“团长中午没休息,亲自跑了一趟黑市,跟他那边的朋友打听了一下,结果真打听到点东西!”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
“市面上,今早忽然冒出来一批澳毛料子,跟你们厂里用的那种一模一样!”
秦磊脸上露出愤愤不平,
“不过,那价格,简直黑心肝!比原来正常进货价,翻了足足三倍!而且,他们正准备到处宣传,让更多人知道,团长说,这是冲着嫂子你来的,嫂子,你可得小心啊。”
周柒柒听完,沉默了几秒,她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心里算是彻底明白了。
丘奉贤这是釜底抽薪,再加趁火打劫,一边截了她的原料,一边又想通过黑市用天价卖回给她。
他一来一回,啥也不用干,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而她和第一服装厂,累死累活,这一趟算下来,根本就不赚钱,纯纯给他丘奉贤和第三服装厂打白工了。
这三十六计,真是被他玩出花来了。
她心里一沉,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秦磊。”
她顿了顿,看着秦磊汗湿的额头,“你吃饭了吗?还有你们团长,他吃饭了吗?”
秦磊摇摇头:
“团长查完这事儿,饭都没顾上吃一口,就赶回军区接着忙作战计划了,说是下午有紧急会议。”
周柒柒一听,立刻起身去窗口,买了十几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用两个油纸包好塞给秦磊:
“一包你路上吃,一边赶紧带回去,盯着你们团长趁热吃几个,再忙也得垫垫肚子,别把胃熬坏了。”
秦磊捧着热包子,心里暖乎乎的,用力点头:“哎!谢谢嫂子!我这就回去!”
送走秦磊,周柒柒也没心思慢慢吃饭了,匆匆扒拉完碗里的饭,起身就往回走。
厂子里那一摊子烂事还等着她,丘奉贤这把火,烧得可是又猛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