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刘天雄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烟草和未散尽的火药味。
刘天雄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眯着眼打量着我,似乎才注意到我还留在原地。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疑惑的轻哼:“嗯?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手心早已捏了一把冷汗,内心天人交战。
我何尝不想像王兵他们一样,一拍桌子,潇洒地转身离开,与兄弟共进退。
但理智死死地拉住了我——我不能。
一旦走了,之前所有的潜伏、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张明和康队的这条重要线索也会在我这里断掉。
我必须做出另一个选择,一个在兄弟看来可能是背叛的选择。
我飞速地思量着:王兵他们此刻脱离六联帮,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我的身后有张明和康队,有整个行动计划作为支撑和底线,而王兵他们身后什么都没有。
如果他们继续留在六联帮,越陷越深,最终很可能也难逃法律的制裁。
他们的离开,至少能暂时安全。
而我的留下,才能让这条卧底之路继续下去,才能真正地大展拳脚,完成最终的任务。
只是…从这一刻起,我和兵哥他们,恐怕就要站在看似对立的面上了。
我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挤出一抹近乎谄媚的笑容,语气带着刻意讨好的意味:“天雄哥,我…我还想继续跟着六联帮干。我不想走。”
刘天雄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他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哈哈哈!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大哥不想干了,底下的小弟却想冒头!哈哈哈!”
我赶紧顺着他的话,说出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天雄哥,我和他们…想法不一样。能加入六联帮是我的梦想,我一直都想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为帮派做事。还请天雄哥…给我这个机会。”
刘天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喜悦,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哈!好!年轻人,有野心!有意思!后生可畏啊!行,我就给你这个发光发热的机会!”
他凑近了些,带着一种交付重任的姿态:“这个度假村的项目,现在我就全权交给你来负责。怎么样,没问题吧?”
我挺直腰板,露出一个坚定又忠诚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问题,天雄哥!交给我,您放心!”
“好!”刘天雄显得非常满意,又重重地拍了两下我的肩膀,“从现在起,你就是青锋组的组长!要是底下有哪个不开眼的不服你管,或者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直接向我汇报!”
“谢谢天雄哥提拔!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我立刻表态,语气充满了“感激”。
刘天雄最后鼓励地看了我一眼:“年轻人,我看好你!”
说完,他志得意满地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门外,王兵、大头和李晓生果然还在等着我。
看到刘天雄出来,几人都冷着脸,罕见地没有再打招呼。
刘天雄却故意在王兵面前停下脚步,脸上带着胜利者和嘲讽者的笑容,故意提高了音量:“王兵!看见没?这项目你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哈哈哈!”说完,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王兵和李晓生都是极聪明的人,听到这话,脸色猛地一变,立刻意识到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大头还有些茫然,看着刘天雄的背影,瓮声瓮气地问:“兵哥…他这话是啥意思?谁抢着做了?”
王兵和李晓生没有回答,他们的目光越过空旷的走廊,齐齐地投向那扇刚刚打开的办公室门,投向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我。
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看向王兵,喉咙有些发紧,试图解释:“兵哥,我……”
王兵只是极其淡然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他打断我的话,干脆利落地对另外两人说道:“晓生、大头,我们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三人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看着他们决绝离开的背影,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五味杂陈。
没想到,兄弟几人一路风雨走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而我,成了那个“留下”的人。
我有些颓然地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后猛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底那份翻涌的苦涩。
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刘天雄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根本不是什么赏识,而是一次残酷的试探。
他在试探我是不是王兵故意留下的钉子,试探我的忠诚是否可靠,值不值得他下一步的“培养”。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为了不辜负张明和康队的期望,我知道,我没有退路。
我必须把这个项目做下去,而且要做得“漂亮”。
而要想项目顺利进行,梅花剧院,这座承载着太多情感和坚持的建筑,就成了我不得不亲手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自此之后,王兵他们迅速搬出了那间临时公寓,重新回到了梅花剧院那狭小却熟悉的阁楼。
偌大的公寓里,顿时只剩下我一人,空旷得连呼吸都带着回音。
很快,省城的道上消息就传开了。
各种风言风语甚嚣尘上,都说我杨少杰是踩着兄弟的肩膀上位,是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二五仔。
以往那些或真或假的客气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疏远、警惕,甚至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我知道,要想堵住这些人的嘴,要想在六联帮真正站稳脚跟,我只有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
在请示过康队,并得到了“谨慎行事,必要时可配合以获取信任,但需严守底线”的指示后,我开始真正推动这个项目。
刘天雄为了“支持”我,也确实给我加派了不少人手,都是一些面相凶悍、手段利落的“专业人士”。
一些原本就同意拆迁的居民,在补偿款到位后,已经开始陆续搬离,挖掘机和推土机的轰鸣声开始在这片郊区响起。
我每天领着一大帮人,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巡查,督促进度,处理各种突发状况,扮演着一个尽心尽责、急于表现的新任组长。
当然,我的一举一动,不仅处于刘天雄的严密注视下,也同样在康队他们的远程监控之中。
这种双重的注视让我如履薄冰,我必须小心拿捏分寸,既不能表现得过于激进而突破底线,又不能显得过于无能而失去利用价值。
当大部分区域的房屋都已动工或拆除完毕后,那片最显眼、也是最顽固的“堡垒”,再也无法回避。
那天,我带着一群人,脚步沉重地走向那个我最不愿面对的地方——梅花剧院。
每靠近一步,心里的压力就增添一分。
刚到剧院门口,我望着那熟悉的斑驳牌匾和紧闭的大门,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难言。
身后那帮刘天雄派来的二十几个黑衣人则立刻绷紧了神经,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空气中弥漫起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就在这时,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推开。
紧接着,一群脸上画着浓重油彩、身着戏服的武生从剧院内鱼贯而出。他们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整齐划一的阵势和沉默而有力的气场,瞬间将工地上的喧嚣压了下去,形成一种无声的对峙。
而站在所有戏子最前方,如同定海神针般的三人,正是——
王兵。他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
大头。他魁梧的身躯像一尊铁塔,站在王兵身侧,怒目圆睁,毫不畏惧地瞪着我和我身后那群不速之客。
李晓生。他依旧那副温文模样,但此刻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决绝,静静地站在另一边。
他们三人,没有说话,只是用身体和眼神,清晰地划下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