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冷办事效率相当高,半个时辰后,数千名左右千牛卫、太监宫女倾巢而出,大肆搜索皇宫。
成效不能说没有,搜出了三十几个莫家死士,他们分别藏在花果局、兵仗局、惜薪司等衙门里。
遗憾的是没有搜到莫家主要人物,莫天涯莫英珑不知所踪。
当天夜里,彻夜不眠的并非只有雒京王府和皇宫,整个雒京城稍微有点品级的官员府邸都亮着灯。
莫家劫狱和官兵追捕引起的声势太大,宵禁后的静寂就像一面放大镜,足以将一切风吹草动无限放大。
许多府邸都有朦胧人影出现在窗帘后面,用充满忧虑的眼神透过狭窄的窗户缝隙,贪婪的用眼睛和耳朵监控着外面的一切动静。
永安坊。
尚书省左仆射关礼卿的府邸。
书房显得有点空荡,墙角竖着八根烛台,此时只点亮了一盏。
身材矮小敦实面相瘦削精悍的当朝左仆射关礼卿一脸平静的躺在靠椅上,尽量放松四肢假寐,两名十五六岁左右的粉衫丫鬟半蹲着为他按摩后背。
对面坐着一个靛青色儒衫的五旬书生,关礼卿已经算是瘦削,此人比关礼卿更瘦三分,颧骨高高凸起,这便是关礼卿豢养的首席幕僚鲁先生。
在这风云变幻的乱世,手里稍微有点实权的公侯将相都会重金豢养一批文人士子当幕僚,再豢养一批江湖豪客退役兵将当护院,否则别说官运亨通,便是身家性命能否保全都难说。
关礼卿父亲跟随雒京王杨镇三十余载,虽然从未染指过兵权,却始终牢牢占据杨家首席心腹文臣的宝座,无人可以撼动。
他父亲前些年因病致仕,不久病逝,杨镇立刻将时任兵部侍郎的关礼卿擢升为尚书省左仆射。
那时尚书省以尚书令徐敬亭为尊,关礼卿协助徐敬亭掌管六部,在杨镇与徐敬亭始终游刃有余,所经办的一切政务都无可挑剔。
徐敬亭倒台后,他以左仆射的身份暂摄尚书令职权,尚书省和六部诸般事宜井井有条,众口称赞。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些政绩的背后当然少不了鲁先生这些幕僚的辅佐,
二人之间摆着一张古香古色的紫檀木茶几,上等茶具一应俱全,紫砂壶,碧玉盏,还有一个檀香袅袅的玄德炉。
刚泡好的茶水茶韵悠扬,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水汽。
书生提起茶壶,为关礼卿斟上热茶。
“大人,茶泡好了,您尝一尝这茶的味道如何?”
靠近茶几的圆脸美婢转动盈盈可握的小蛮腰,双手捧起茶杯,递到关礼卿唇边。
关礼卿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线,啜的一下将茶水吸了进去。
“味道醇厚浓郁,还行!可惜今晚有很多人魂断,以后恐怕再也喝不到茶了。”
鲁先生端起茶,放在唇边嗅了嗅,一脸陶醉。
“大人,王府怎么会毫无征兆对承平侯府大开杀戒呢?这是王爷的精心谋划,还是世子殿下的一时冲动?”
关礼卿咂巴咂巴嘴,似在回味茶水的滋味,嘴唇轻轻动了动。
“我也不太清楚,王爷半个月前就以身体抱恙为由闭门不出,将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世子,这半个月来谁都见不到王爷。
至于世子殿下嘛,这半年就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昔日荒淫好色的毛病全都不见了,言行举止倒有了几分世家子弟的风范。
他掌权以来,行事一直颇有章法,沉稳厚重,不管是谋划青奴战事,还是处理日常军政事务,事无巨细都会听取大臣们的意见,海纳百川,从善如流,颇有贤君之风。
按他半月来的行事风格,应不至于头脑发热,任性妄为。
然而此事做的太过粗糙,漏洞百出,既然要铲除莫家,为何要将莫天涯父子关进刑部大牢?
刚被世子罢免的刑部尚书郭迎融跟莫家时姻亲呀,世子虽然罢免了郭迎融,但郭迎融当了近十年的刑部侍郎,比郑道天当尚书的时间还久,在刑部有着很深根基。
就算没有郭迎融从中作梗,莫家自老侯爷封爵以来,风光了二十多年,底蕴不容小觑,不知培养了多少死士。
普通人想要攻破刑部大牢当然很难,但对莫家而言并不算难,我就纳闷王府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
先前我以为是他们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用莫天涯父子钓出莫家所有死士,一网打尽。
可我猜错了,莫天涯父子竟然被成功劫走了,听说刑部还死了十几个衙役,这就令人费解。
若是王爷操刀,怎会如此粗心大意?若是世子操刀,而王爷没有参与,那世子可就操之过急了。”
鲁先生满脸陶醉的喝完杯中茶,但舍不得残留的茶韵,拿着空空如也的茶杯在鼻孔前转来转去。
“是呀,这事确实很差劲,根本不像王爷的手笔,王爷想杀的人便是插翅难飞,怎么可能让莫家父子逃出大牢?
下午属下派了几个心腹去观星楼四周调查取证,问了一些目击者,他们众口一词,莫家兄弟确实带兵意图强抢白狐公主,还跟白狐公主打了起来。
后来一群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杀进金吾卫封锁圈,跟金吾卫士兵展开血战,一个个像猛虎下山,杀金吾卫如屠猪狗。
就连莫府重金聘请的那个江湖高手也被斩断一手一腿,活活失血过多而死。
等到左右卫府兵赶到时,那伙蒙面人才撕开面纱,扯掉外面的衣衫,露出了本来面目,听说莫家兄弟看到世子庐山真面目的时候都吓傻了,可见他们并没想过对世子不利。”
窗外很静,一盏灯火并不能让整间书房都亮起来,但也不至于让书房被黑暗所吞噬。
关礼卿最喜欢这种灯火朦胧但又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太黑,看不清方向,容易马失前蹄。
太亮,一切太过清晰,反而失去了朦胧美。
“王府既已决定对莫家动手,那么真相如何就并不重要。
就算他们没有伤害世子的意图,但私自调兵也是取死之道。
前些年天下太平,这些勋贵将种子弟视朝廷兵马如自家私兵,罔顾国法军纪,有事没事就以练兵缉盗为由随意调兵出营,实则招摇过市,欺男霸女。
文官御史弹劾过多次,王爷碍于情面,不忍从重处置,每次都是轻拿轻放,无形中助长了这股歪风邪气,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私自调动兵马乃是罪及满门的死罪。
王府以这条罪名处置莫家,无可厚非,曹远图那老东西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还不知死活的为莫家辩护,说什么最不该死。
我看莫家就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曹远图也是死有余辜,可惜王爷惦记旧情,不肯对他下手,只是罢免了他的中书令一职。”
鲁先生睁开眼,将茶杯搁在桌上,意味深长笑了笑,嘴角略显阴险。
“是呀,莫家罪有应得,曹远图也是罪有应得。
杨家三十年惨淡经营,气候已成,如今满朝文武几乎没有萧家旧臣,萧家灭亡已成定局,杨家取代萧家只是时间问题。
以属下之见,王府既已对承平侯府出手,那么下一步应该就是收拾齐家,倘若再激进一点,可能会顺带将熊琳和薛筱一起收拾。
大人,您以为属下分析的有无道理?”
关礼卿右手在靠椅扶手上轻轻拍打,发出一种极有韵律且极轻微的哒哒声。
“这是必然的。其实去年收拾完徐敬亭后,王爷就准备对熊琳薛筱动手,后来南楚西秦突然发兵寇边,而世子又在昌河城失踪,才把那些事情耽搁下来。
据快雪楼的消息,这两年世子殿下多次遇刺,表面看来是萧家皇子所为,其实内里还有熊琳薛筱等人插手的痕迹。
特别是去年七月在河南道那次遇刺,很多蛛丝马迹都指向熊琳。
哼,杨家这几个女婿真有意思,借着杨家的权势养肥了胆子,一个个都想除掉杨家唯一的儿子,使他们有机会以女婿的身份鸠占鹊巢,霸占杨家的大好基业。
哎,人心最是贪婪,就像一个无底洞,得了陇,就一定会望蜀,永远填不满的。
他们斗他们的,我本不愿牵涉其中,这潭水太深,一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他们猪油蒙了心,居然偷偷写信拉拢我,胆子可比天还大。
如果世子殿下还是以前荒淫霸道的性子,说不定我还会动摇,可如今的世子殿下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今天下午他在议事厅里与我们这些老臣对峙,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不怒自威,我从他身上竟看到了王爷的影子。
我关家和杨家关系莫逆,世子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竭尽全力辅佐他,绝对不会另投他人。熊琳薛筱妄想策反我,简直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