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对是她自己的车,陈默对此深信不疑。车主和代驾的气场天差地别,那天她锁车时的熟稔,转身时不经意流露的松弛,都在告诉他:这女人是那辆豪车的主人。
可现在呢?阮芳穿着印着代驾平台标志的荧光马甲,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手上还戴着副洗得发白的手套,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两副截然不同的模样在陈默脑海里重叠,让他心里的疑团像泡了水的海绵,一点点膨胀起来。
“那天在车库,我看见你开的那辆法拉利了。”他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点执拗的肯定,“七位数的车,总不能是租来体验生活的吧?”
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唐突。换作平时,他就算心里好奇得抓心挠肝,也只会礼貌地把疑问咽回肚子里。可今天,大概是酒精壮了胆,又或许是这个女人身上的反差实在太让人在意,那些不合时宜的好奇就这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看着阮芳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心里忽然有点紧张,不知道这句冒失的话会不会惹得对方不快。
阮芳的侧脸在路灯交替的光影里明明灭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波澜。陈默攥着安全带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车厢里的沉默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绷得人呼吸都轻了几分。
“法拉利是挺贵的。”她忽然开口,打转向灯的动作平稳流畅,“但贵的东西,不一定就得天天揣在身上。”
陈默愣住了。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把他那些“富家女体验生活”“落魄千金”的猜测搅得七零八落。他看见阮芳腾出一只手,扯了扯荧光马甲的领口,露出里面简单的白t恤。
“上周我朋友出院,我接她出院,顺便去庆祝一下。”她目视前方,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今天接的单子顺路,穿这马甲方便。”
方向盘在她手里又转了个弯,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格外清晰。“陈先生,你见过凌晨五点的菜市场吗?”阮芳忽然笑了,眼角的冷冽在光线下柔和起来,“穿貂皮去砍价,摊主能多要你三成。”
陈默没忍住也笑了,刚才那点紧张散得一干二净。他看着阮芳戴着手套的手稳稳握着方向盘,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忽然觉得这双手既适合搭在法拉利的真皮方向盘上,也适合攥着代驾手机抢单。
“所以……”他试探着问,“您是……”
“偶尔开法拉利,也可以当代驾。”阮芳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在红灯前,“就像你偶尔喝多,经常当体面人。”她转头看他,眼里闪着点促狭的光,“酒精没骗你,是你自己把‘豪车’和‘代驾’画了等号。”
绿灯亮起,车重新动起来。陈默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那团泡发的海绵像是被轻轻挤干,反而变得踏实了。原来人和车一样,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标签,不过是在不同的路上,选个最舒服的姿势往前开罢了。
他望着副驾驶座上正低头调试导航的女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的皮质纹路,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翻涌上来。这女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特质,不是刻意端出来的疏离,也不是刻意讨好的热络,就像春日里穿过林隙的风,清爽得恰到好处。
方才闲聊时,她随口点评路边那家老字号面馆的汤底——\"二十年的老卤得配现擀的碱水面,多搁半勺猪油才叫地道\",那语气熟稔得像常蹲在巷口吃面的老街坊;可谈及车载电台里播放的古典乐时,她又能精准说出小提琴手揉弦的独特处理,眼神里闪着对细节的敏锐。这种切换自如的松弛,让他想起自家书房里那盏老台灯,既照过泛黄的线装书,也亮过外卖包装上的油污,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此刻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忽然觉得能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竟是件难得的惬意事。往常应酬时的客套、谈判桌上的机锋,此刻都像被过滤掉了,只剩下最本真的交谈。方才她随口提的那句\"人活着别被身份框住\",竟让他想起下午在会议室里纠结了半天的措辞——原来很多时候,困住自己的从来不是规矩,而是太在意别人怎么看的心思。
车窗外的霓虹在她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他忽然生出些庆幸来。若不是今晚这场偶然,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活得这样舒展,既能在精致的世界里从容,也能在烟火气里自在。这种认知像推开了一扇新窗,让他看事物的眼光,不知不觉就柔和了几分。
红灯跳转的瞬间,阮芳平稳地踩下油门,车窗外的霓虹便如流水般淌过她的侧脸。陈默忽然注意到她耳垂上的银环——不是什么名贵款式,在光线下却闪着比钻石更剔透的光,像她这个人一样,不挑场合,自有其亮处。
“以前总觉得,什么样的身份就得配什么样的行头。”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说完自己都愣了。这话像是说给阮芳听,又像是说给那个总在酒局上绷着体面的自己。阮芳没有接话,任由这个男人自言自语,自己只管倾听。手上的动作没有一秒钟停顿,很快就接近目的地……
“前面路口停就行。”陈默看了看路标,马上就到了。看着阮芳打转向灯的手,忽然觉得那副洗得发白的手套顺眼得很。车停稳时,他解开安全带,竟生出几分不舍来。
“今天……谢谢你。”他说这话时,特意避开了“代驾”两个字。而且他知道这个女人比自己经济条件好多了,别人只是一个来体验各种人间烟火气生活的富姐。
阮芳扯下手套,露出干净利落的手指,正准备点确认订单的屏幕顿了顿。“陈先生,”她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她眼里,“下次喝酒也要注意安全。”
陈默笑了,推开车门时,夜风带着点凉意扑过来。他回头看了眼那辆还亮着尾灯的车,忽然觉得这城市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些被霓虹包裹的体面,和荧光马甲下的认真,原来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活得这样理所当然。
陈默的皮鞋踩在人行道的地砖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叩响,脚步却像被什么拽住似的顿住了。晚风卷着路边烧烤摊的烟火气漫过来,混着阮芳身上残留的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水味,在他鼻尖绕了个圈。
他攥着西装外套的手指动了动,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刚才在车里想说的话像团乱麻,此刻却突然捋顺了——那些关于法拉利和代驾的好奇,那些被她几句话敲开的心思,最终都汇成了一个念头。
他猛地转过身,路灯的光晕恰好落在他肩头,把影子拉得老长。阮芳正低头在手机上划着什么,荧光马甲的反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小块亮斑,侧脸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
“那个——”陈默的声音比预想中要稳,只是尾音微微发颤,“你如果以后有时间的话……”他顿了顿,把那句“想请教点事”咽了回去,换了句更实在的,“我可以请你喝咖啡吗?”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己竟屏住了呼吸。刚才借着酒劲问出法拉利的事都没这么紧张,此刻手心却悄悄沁出了薄汗。他看见阮芳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弯了弯唇角,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点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