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的更漏滴到寅时三刻,石静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推开窗棂。四月的夜风裹着槐花香扑进来,案头堆着的治河折子被吹得哗啦作响——最上头那本用朱砂画着狰狞的黄河改道图,像条张牙舞爪的赤龙。
\"殿下,南书房急召。\"秦顺儿捧着明黄匣子跪在帘外,嗓音里压着惶急,\"直隶巡抚八百里加急,子牙河决堤了!\"
她指尖一颤,那滴未干的墨汁落在奏折\"河督张伯行\"的名字上,洇成个黑黢黢的窟窿。三个月前她亲自举荐的治河能臣,此刻在折子里哭诉着:\"河工银两十不存三,臣以项上人头作保,今岁必有大灾......\"
\"更衣。\"石静娴霍然起身,蟒袍玉带撞得博古架上的珐琅自鸣钟叮当乱响。铜镜里映出胤礽的脸,眉峰压着雷霆万钧——这副皮囊她用久了,倒真浸出几分储君的杀伐气。康熙盘腿坐在炕上剥松子,见\"太子\"进来,随手抛了颗果仁:\"保成尝尝,这是科尔沁新贡的。\"那笑意未达眼底,案头摊开的密折上赫然是张伯行的绝命书。
石静娴后颈发凉,面上却笑得温软:\"皇阿玛这松子壳倒是脆生。\"她故意把果仁咬得咯吱响,余光瞥见绝命书末尾的指印——不是朱砂,倒像是......血?
\"子牙河淹了七县。\"康熙突然把松子壳撒在河工图上,壳尖正扎在沧州位置,\"你举荐的人,捅出这么大篓子。\"
殿外惊雷炸响,闪电劈亮半幅《康熙南巡图》。画中策马治河的帝王身影,此刻被雨打得模糊不清。石静娴盯着图中某个戴斗笠的河工——那人腰间晃着的翡翠压襟,竟与她穿越那日解剖的女尸佩饰一模一样!胤礽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茜素红的绸缎上洇开血珠。惠妃送来的两个教习嬷嬷正虎视眈眈盯着——说是教太子妃绣婴戏图,实为查验\"石静娴\"是否真怀了皇嗣。
\"娘娘这牡丹绣得......颇有新意。\"刘嬷嬷盯着绸缎上那团鬼画符,眼角抽搐着捧起绣绷,\"老奴这就送去给惠主子品鉴。\"
门帘刚落,胤礽反手摔了针线筐。箩筐底部的夹层应声而裂,掉出张沾着胭脂的河道图——正是昨夜石静娴偷塞在茯苓糕里的。图上用眉黛标出的溃堤点,竟与二十年前他随驾巡视的旧河道重合!
\"好个张伯行......\"他蘸着血渍在帕子上勾画,当年索额图门人贪墨河银的旧账浮上心头。忽听得窗外小宫女嘀咕:\"听说太子爷要亲赴沧州治水?\"
菱花镜映出他陡然惨白的脸。暴雨拍打着窗纸,那声音渐渐与记忆中的马蹄声重叠——康熙三十一年黄河改道,石静娴这具身体的原主,正是淹死在沧州洪灾里!石静娴扶着船栏吐得昏天黑地,身后秦顺儿抱着金漆马桶欲哭无泪:\"殿下,咱回銮吧?您这晕船的症候......\"
\"闭嘴!\"她抓起把薄荷叶塞进嘴里,腥苦的汁液刺得神志清明。两岸跪着的灾民像灰扑扑的麦穗,此起彼伏的\"太子千岁\"声中,忽有个老农嘶喊:\"贵人!俺们堤坝用的根本不是糯米灰浆!\"
亲卫的刀还未出鞘,那老农已被浪头卷走。石静娴死死抠住船栏,看他消失的河面浮起个青瓷坛子——坛口封印的八卦符,与索额图府上镇宅的符咒如出一辙。
是夜,沧州行辕烛火通明。石静娴摩挲着打捞的瓷坛,忽听得帐外喧哗。掀帘就见胤礽顶着太子妃仪仗闯进来,凤冠上东珠乱颤:\"殿下好雅兴,救灾还带着美人?\"
她愣神的功夫,那人已甩袖砸了瓷坛。符水流淌处,浮起张泡烂的账册——正是二十年前河督衙门消失的工料簿!
\"孤......本宫翻遍户部旧档,\"胤礽咬着后槽牙冷笑,\"当年贪墨的何止河银?他们在河道里埋了前明镇水兽,就为伪造天灾!\"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影子在帐上纠缠不清。石静娴望着他眼下的青黑,突然想起今晨接到的密报:太子妃借口梦魇,硬闯了封存三十年的户部地窖。
\"所以张伯行不是无能......\"她蘸着茶水在案上画圈,\"是有人要旧事重演。\"圈住的位置,正是翡翠压襟女尸的捞尸处。
更漏声里,胤礽忽然抓起她手腕:\"明日开闸放淤,我同去。\"他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石静娴,你记着——\"
轰隆!
惊天动地的炸响打断话音,行辕外火光冲天。亲卫嘶喊着\"堤坝炸了\",滚滚洪水声中,石静娴最后看到的,是胤礽扑过来时飞扬的翟衣,像团灼人的凤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