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九州岛弥漫着一股焦灼的腥气。
从萨摩藩到筑前国的官道上,流民像被冲散的蚁群般漫无目的地涌动。他们大多赤着脚,破烂的和服被树枝刮出一道道裂口,怀里揣着仅存的干粮,眼神里只剩下麻木。偶尔有人回头望向身后扬起的烟尘,那是大明军队推进时留下的痕迹,像一条贪婪的巨蟒,正一点点吞噬着这片土地。
“快跑啊!明国军队杀过来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本就惶恐的流民顿时炸开了锅。母亲死死拽着孩子的手腕,男人扛着年迈的父母,跌跌撞撞地朝着东北方向狂奔。可两条腿终究跑不过马蹄,更跑不过那些黑铁枪管里喷出的铅弹。
陈子龙勒住战马,看着眼前溃散的人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身后的亲兵正用长枪挑着一颗首级,那是大隅国最后一支抵抗军首领的脑袋,双目圆睁,仿佛还在为刚才那场悬殊的战斗感到不可思议。
“将军,船井郡主城已经拿下了。”副将催马上前,甲胄上的血渍还没干透,“粮仓里的稻米够咱们吃三个月,还有不少盐巴和铁器,就是女人少了点,大多跟着领主跑了。”
陈子龙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点:“跑得了吗?传令下去,让第三营去追那队往东边逃的难民,男的杀了,粮食和女人带回来。记住,要细皮嫩肉的,别跟上次似的弄些糙货回来。”
副将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将军放心,弟兄们都懂。”
战马踏着满地狼藉向前行进,路边倒着不少尸体,有穿着武士服的,也有布衣百姓。几个明军士兵正蹲在尸体旁翻找财物,有人从死者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半块干饼,立刻塞进口里大嚼起来。不远处,三个士兵正撕扯着一个和服女子的衣襟,女人的哭喊被淹没在马蹄声里,显得格外微弱。
“将军,这地方真他娘的富。”亲兵掂了掂手里的金戒指,“比咱们国内的那些土财主还有钱。”
陈子龙哼了一声:“弹丸小国罢了,也就是靠海吃海。当年丰臣秀吉想打咱们,现在看看,谁是爷?”他勒转马头,望着西方的落日,“传令各营,今晚在船井郡主城扎营,让弟兄们好好歇歇。”
夜幕降临时,船井郡主城的天守阁亮起了火把。
原本属于领主的房间里,陈子龙正坐在铺着虎皮的榻榻米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玉坠。几个穿着和服的少女跪坐在他面前,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她们都是今天从难民队里抢来的,最大的不过二十岁,最小的看起来才十六七岁。
“抬起头来。”陈子龙呷了口清酒,声音带着酒气。
少女们怯生生地抬头,露出一张张苍白的脸。其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眼睛很大,像受惊的小鹿。陈子龙指了指她:“就你了,过来。”
女孩吓得浑身发抖,被旁边的亲兵推了一把,踉跄着扑到陈子龙怀里。他伸手捏住女孩的下巴,粗糙的拇指摩挲着细腻的肌肤,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战栗。
“别怕。”陈子龙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跟着爷,有你好日子过。”
窗外传来士兵的哄笑声,夹杂着女人的啜泣。陈子龙知道,那是弟兄们在“放松”。
他想起出发前萧如薰的训话——“到了国外,规矩就变了。抢来的土地是朝廷的,抢来的东西,你们自己分。”当时底下的士兵们都红了眼,现在看来,首辅大人果然没骗人。
“将军,吴将军那边传来消息。”一个传令兵掀开门帘,手里拿着竹筒。
陈子龙接过竹筒,倒出一卷纸条。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写着吴惟忠已经拿下筑前国和筑后国,正往丰前国进军。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说抓了两百多个女人,要分他一半。
“这老东西。”陈子龙笑着把纸条扔在桌上,“告诉吴将军,女人我不要,让他留着给弟兄们分。对了,让他多搜搜粮仓,咱们的粮草得省着点用。”
传令兵刚走,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陈子龙皱眉起身,推开窗户一看,只见院子里围了不少士兵,正对着墙角指指点点。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士兵为了一个女人打了起来,其中一个被按在地上,鼻血直流。
“都干什么呢!”陈子龙大喝一声。
士兵们立刻停下手,纷纷跪倒在地。那个打赢的士兵还死死拽着女人的胳膊,生怕被人抢走。陈子龙走下台阶,一脚踹在他胸口:“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女人值得你们动刀子?”
他指了指旁边的亲兵:“把这些女人带去军医那里,检查完了编号,让弟兄们按军功排队。谁要是再敢抢,军法处置!”
士兵们齐声应和,拖起地上的女人往偏院走。那个被踹倒的士兵捂着胸口爬起来,眼里满是不甘。陈子龙瞪了他一眼:“想女人?明天多杀几个倭寇,军功够了自然有你的份。”
回到房间时,那个双丫髻女孩还跪在原地,只是肩膀不抖了。陈子龙坐到她身边,拿起酒壶往她嘴里灌了口酒。女孩呛得咳嗽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陈子龙抚摸着她的头发。
女孩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因为我们赢了。”陈子龙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们的武士打不过我们,你们的领主跑了,现在这里是我们说了算。别说抓你,就算杀了你,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女孩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榻榻米上,晕开一小片水渍。陈子龙看着她哭泣的样子,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九州的星星和大明的没什么两样,可这里的土地,却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与此同时,骆尚志正在备后国的驿站里审讯俘虏。
被绑在柱子上的是个断了胳膊的武士,脸上全是血污。骆尚志拿着马鞭,一下下抽在他身上,每抽一下就问一句:“丰臣家的主力在哪?”
武士咬着牙不说话,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瞪着他。骆尚志冷笑一声,从旁边士兵手里拿过一把匕首,挑开了武士的衣襟。冰凉的刀锋贴着皮肤划过,武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最后问你一次。”骆尚志的声音像淬了冰,“说不说?”
武士闭上眼睛,嘴里吐出几句日语。翻译立刻喊道:“将军,他说你有本事就杀了他,他不会出卖主公的。”
“主公?”骆尚志嗤笑一声,“你们的主公早就跑了,留你们这些废物在这里送死。”他突然一刀划在武士的胳膊上,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我再给你个机会,说出丰臣家的粮仓在哪,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
武士疼得浑身抽搐,却还是摇了摇头。骆尚志不耐烦了,挥手让士兵把他拖下去。看着武士被拖走的背影,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朝鲜战场的日子,那时的倭寇虽然凶悍,却不像现在这样不堪一击。
“将军,审出来了。”一个亲兵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地图,“这小子招了,备前国的粮仓在城南的寺庙里,还有不少武士守着。”
骆尚志接过地图,仔细看了看:“好,传令下去,连夜进军备前国。告诉弟兄们,明天早饭就在那寺庙里吃。”
夜色渐深,明军的营地却热闹非凡。篝火旁,士兵们围坐在一起,有的擦拭武器,有的赌钱,还有的正围着一个女人嬉笑。军法官背着双手走在营地里,看到这场景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上前制止。
他心里清楚,这是萧首辅默许的。在国内,士兵们受着各种规矩的约束,可到了国外,就得用这种方式发泄。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常年在外征战,总不能真把人憋出病来。
“都给我注意点卫生!”军法官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军医说的都忘了?先检查再办事,谁要是敢坏了规矩,老子饶不了他!”
士兵们哄笑着应和,却没人真把这话放在心上。对他们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享受胜利的果实。白天杀人,晚上玩女人,这就是战争,从古到今都一样。
天快亮时,陈子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看到副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将军,不好了,吴将军那边出事了!”
“慌什么?”陈子龙披上衣服,“出什么事了?”
“吴将军在筑后国遇到伏击了!”副将递过一封急报,“说是有支倭寇的残兵,大概几百人,趁夜偷袭了营地,抢走了不少女人和粮草。”
陈子龙接过急报,越看脸色越沉。他猛地一拍桌子:“废物!几百个残兵都看不住?传令下去,集合队伍,跟我去筑后国!”
当明军赶到筑后国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吴惟忠正站在一片狼藉的营地里,脸色铁青。地上躺着几十具明军的尸体,都是被割喉而死,显然是遭到了突袭。
“怎么回事?”陈子龙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
吴惟忠咬着牙说:“是岛津家的残兵,大概三百多人,都是亡命之徒。昨晚趁我们防备松懈,从后面摸了进来,杀了人就抢东西,现在往深山里跑了。”
“追!”陈子龙斩钉截铁地说,“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可当明军追进深山时,却发现早已没了踪迹。山林茂密,怪石嶙峋,几百人藏进去,就像水滴汇入大海。陈子龙看着眼前连绵的山峦,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倭寇根本不是要逃跑,而是想跟他们打游击。
“将军,怎么办?”副将问道。
陈子龙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不用追了。传我命令,烧掉附近所有村子,把山里的泉水都下毒。我看他们能躲多久。”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很快,山脚下的村庄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日,连鸟儿都吓得四散奔逃。陈子龙站在山坡上,看着火光中的村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
他想起萧如薰说过的话:“对付倭寇,不能心慈手软。他们不是人,是畜生。你对畜生讲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明军开始回撤。路上,他们遇到了一队逃难的村民,大概有几十人,大多是老人和孩子。陈子龙勒住马,看了看这些面黄肌瘦的人,突然对亲兵说:“把他们都杀了。”
亲兵愣了一下:“将军,他们都是老百姓啊。”
“老百姓?”陈子龙冷笑一声,“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倭寇的细作?留着也是祸害,杀了干净。”
刀光闪过,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陈子龙调转马头,没有回头。他知道,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不是那个会对百姓心软的将军了。
战争就是这样,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想要活下去,就得比敌人更狠。
当明军回到船井郡时,骆尚志已经带着备前国的捷报赶来了。他看到陈子龙脸色不好,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子龙把筑后国的事说了一遍,骆尚志皱起眉头:“这些倭寇还真是阴魂不散。要不我分兵去搜山?”
“不用了。”陈子龙摆摆手,“我已经放火烧山了,他们活不了多久。咱们还是按原计划进军,早日拿下九州岛,给首辅大人报捷。”
骆尚志点点头:“也好。对了,我在备前国抓到个重要人物,你猜猜是谁?”
陈子龙挑眉:“谁?”
“丰臣秀吉老部下,咱们的老对手宇喜多秀家!”骆尚志得意地说,“这小子藏在寺庙的地窖里,被弟兄们搜出来了。”
陈子龙眼睛一亮:“好!把他看好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两人正说着,突然看到远处的海平面上驶来几艘战船。陈子龙眯起眼睛,看清了船上的旗帜,顿时笑了:“是咱们的水师!看来刘将军他们也到了。”
战船靠岸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跳上码头,正是大明水师提督刘綎。他大步走到陈子龙面前,抱拳道:“陈将军,别来无恙啊!”
“刘将军!”陈子龙笑着回礼,“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九州岛的倭寇都要被我们杀光了。”
刘綎哈哈大笑:“谁说不是呢?在路上就听说你们打得顺,我这心里急啊,日夜兼程才赶过来。对了,首辅大人有令,让咱们拿下九州岛后,立刻进攻四国岛。”
陈子龙点点头:“没问题。不过眼下还有些琐事要处理,等收拾了那些残兵,咱们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