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文走后,院子里的喧闹渐渐散去,只余下风吹过土墙的呜咽声。萧如薰靠在床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方才强撑着与李把总对峙,又跟周尚文周旋,牵动了腰间的伤口,此刻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赵大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粟米粥,见他脸色发白,连忙递过帕子:“将军,您先喝点粥垫垫,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估计这会也该到了。”
萧如薰接过粥碗,温热的米粥滑入腹中,总算驱散了几分寒意。他小口喝着粥,目光落在桌角那卷泛黄的文书上——那是原主整理的粮库出入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近半年的粮食收支,只是很多地方的数字都模糊不清,还有几页明显被撕过的痕迹。
“赵大,你跟我说说,这宁夏卫的粮秣,平时都是怎么发放的?”萧如薰放下粥碗,指了指那卷账册。
赵大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愤懑:“还能怎么发?说好每个月给士兵一石二斗米,结果到手里连八斗都没有,里面还掺着沙子和霉粒。去年冬天,有几个弟兄实在饿得不行,去粮库要粮,还被李把总的人打了一顿,最后只能靠挖野菜充饥。”
“一石二斗米,实际只给八斗?”萧如薰皱紧眉头,心里快速盘算起来。明朝的一石米约等于现在的120斤,一石二斗就是144斤,八斗则是96斤,这一克扣就是整整三分之一。宁夏卫常驻兵力五千余人,按这个比例算,每个月被克扣的粮食就有近两千石,一年下来就是两万多石——这么多粮食,绝不可能是李把总一个人吞得下的。
“除了粮食,军饷呢?武器装备呢?”萧如薰追问。
“军饷就更别提了!”赵大越说越气,拳头攥得咯咯响,“朝廷给的军饷本来就少,还被层层克扣,咱们已经快半年没拿到足额军饷了。至于武器,您看墙上那把刀就知道了,好多弟兄的刀都锈得砍不动草,弓箭更是缺箭少弦,真要是遇上蒙古人,恐怕只能拿着木棍去拼了!”
萧如薰沉默了。他前世研究史料时,只知道明朝边军腐败严重,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士兵吃不饱、穿不暖,武器装备形同虚设,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外敌入侵?难怪哱拜敢举兵反叛,难怪后来的女真部落能一路南下,把大明逼到绝境。
“将军,您别生气,咱们现在先养好伤,等伤好了再想办法。”赵大见他脸色难看,连忙劝道。
萧如薰摇摇头,眼神却变得愈发坚定:“不能等。李把总虽然被抓了,但哱拜还在,只要他还手握兵权,粮秣弊案就查不下去,弟兄们就还得挨饿受冻。我必须尽快拿到证据,把这桩案子彻底捅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萧将军在吗?老朽是来给您看伤的。”
赵大连忙开门,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衫、背着药箱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皱纹,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草药。
“孙大夫,辛苦您了。”赵大连忙招呼老者坐下。
孙大夫是宁夏卫出了名的良医,不仅医术高明,还为人正直,经常免费给穷苦士兵看病。原主之前也受过几次伤,都是孙大夫给治好的,两人也算有些交情。
孙大夫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了萧如薰腰间的伤口,眉头皱了皱:“伤口虽然深,但幸好没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又有些感染,得好好调理一段时间。”
他打开药箱,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用火烤了烤,又拿出一瓶烈酒,倒在伤口上。萧如薰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额角的汗珠又多了几分。
孙大夫动作麻利地清理完伤口,敷上草药,又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才松了口气:“接下来每天换一次药,再喝几副汤药补补气血,半个月应该就能痊愈了。只是这段时间要注意休息,不能再动武了。”
萧如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递了过去:“孙大夫,辛苦您了,这点银子您收下,就当是药费。”
孙大夫却摆摆手,把银子推了回去:“萧将军,您这是看不起老朽?您为了弟兄们的粮食去查粮库,结果被人暗害,老朽敬佩您的为人,这点药费算什么?再说,您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还是自己留着吧。”
萧如薰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心里却多了几分暖意——在这腐败不堪的宁夏卫,还有这样正直的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孙大夫,我有件事想请教您。”萧如薰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您在宁夏卫行医多年,应该对卫里的情况很了解,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哱拜将军的儿子哱承恩,最近在做什么?”
孙大夫听到“哱拜”二字,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说道:“萧将军,您怎么突然问起哱承恩了?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他仗着他父亲的权势,在卫里横行霸道,不仅经常克扣士兵的粮饷,还跟李把总等人勾结,把粮库里的粮食偷偷运出去卖,听说还买了不少战马和兵器。”
“买战马和兵器?”萧如薰心里一紧,“他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谁知道呢?”孙大夫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最近几个月,哱拜将军的营里来往的人很杂,有蒙古的商人,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而且他们还经常夜里操练士兵,动静很大,看样子像是在准备什么。老朽劝您,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好,那些人的心狠手辣,不是您能惹得起的。”
萧如薰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哱拜果然在暗中准备谋反,他买战马和兵器,夜里操练士兵,都是为了举兵做准备。而粮秣弊案,就是他筹集军费的手段之一。
“多谢孙大夫提醒,我会注意的。”萧如薰拱手说道。
孙大夫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背着药箱离开。他走后,萧如薰立刻对赵大说:“赵大,你现在就去查,看看哱承恩把粮食卖到了哪里,又从哪里买的战马和兵器,记住,一定要小心,别被他们发现了。”
“好!”赵大立刻起身,“将军,您放心,我一定查清楚!”
赵大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萧如薰拿起桌角的账册,仔细翻看起来。账册上的记录混乱不堪,很多收支都没有对应的凭证,还有几页被撕过的地方,明显是有人故意销毁证据。
他翻到最后几页,突然发现了一个疑点——有一笔记录显示,上个月粮库调出了五百石粮食,用途写的是“供应蒙古部落”,但签名的人却是李把总,而且没有卫指挥使周尚文的批文。
“供应蒙古部落?”萧如薰皱紧眉头,“明朝与蒙古部落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怎么可能给他们供应粮食?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他把账册收好,心里有了一个计划——明天他要去粮库,亲自查一查那些被克扣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还要找到哱拜谋反的证据。
第二天一早,萧如薰不顾伤口的疼痛,带着两个亲信士兵,来到了宁夏卫的粮库。粮库位于卫城的西北角,四周高墙环绕,门口有十几个士兵把守,个个都穿着黑色的布甲,腰间挂着弯刀,一看就是李把总的人。
“站住!干什么的?”门口的士兵拦住了他们。
“我是指挥佥事萧如薰,奉卫指挥使周大人的命令,来粮库查账。”萧如薰亮出自己的令牌。
士兵们见是萧如薰,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都是李把总的亲信,知道萧如薰之前因为查粮库被人暗害,现在又来查账,显然是不打算善罢甘休。
“萧将军,粮库现在不对外开放,您要是想查账,还是先跟李把总打个招呼吧。”一个领头的士兵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挑衅。
“李把总已经被周大人押入大牢了,你不知道吗?”萧如薰冷笑一声,“我现在奉周大人的命令查账,你们要是敢阻拦,就是违抗军令,形同谋反!”
士兵们脸色一变,互相看了看,没人敢再阻拦。萧如薰带着两个亲信,径直走进了粮库。
粮库里面很大,分成了十几个库房,每个库房都有士兵把守。萧如薰走到第一个库房门口,让守库士兵打开库房。士兵们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钥匙,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库房里堆满了粮食,但萧如薰一眼就看出了问题——这些粮食大多是陈粮,里面还掺着不少沙子和霉粒,而且数量明显不足。他让亲信士兵清点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个库房里的粮食,比账册上记录的少了足足一半。
“这是怎么回事?账册上明明记录着这个库房有两千石粮食,怎么现在只有一千石?”萧如薰质问守库士兵。
士兵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萧将军,小人……小人不知道,这都是李把总安排的,小人只是负责看守库房。”
萧如薰没再追问,又去了其他几个库房。结果发现,每个库房的粮食都比账册上记录的少了很多,而且都是些劣质的陈粮,根本不能吃。
他走到最后一个库房门口,这个库房的大门紧锁着,守库士兵也比其他库房多了一倍。萧如薰心里一动,对守库士兵说:“打开这个库房。”
“萧将军,这个库房……这个库房里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杂物。”守库士兵连忙说道,眼神有些慌乱。
“没什么东西?那为什么锁得这么严实,还派这么多人看守?”萧如薰冷笑一声,“我再说一遍,打开库房!”
守库士兵们互相看了看,没人敢动。萧如薰身后的亲信士兵立刻拔出腰刀,架在了守库士兵的脖子上:“快打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守库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拿出钥匙,打开了库房的大门。
库房门一打开,萧如薰就愣住了——库房里根本没有粮食,而是堆满了战马和兵器!战马都是高大的蒙古马,兵器则是崭新的弯刀和弓箭,还有几门小型的火炮,一看就是刚从外面运来的。
“这些战马和兵器,是从哪里来的?”萧如薰厉声问道。
守库士兵吓得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萧将军,小人……小人不知道,这些都是哱承恩公子让人运进来的,说是要……要供应给哱拜将军的营里。”
萧如薰心里一沉,果然是哱拜!他不仅克扣粮食,还在暗中囤积战马和兵器,看样子是真的要谋反了。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些兵器,发现上面都刻着蒙古部落的印记,心里顿时明白了——哱拜是在跟蒙古部落勾结,用克扣的粮食换取蒙古的战马和兵器,为谋反做准备。
“把这些战马和兵器都登记下来,作为证据。”萧如薰对亲信士兵说道。
就在这时,库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嚣张的声音:“萧如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闯我的库房!”
萧如薰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华丽铠甲的年轻男子,带着几十个士兵,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男子约莫二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容嚣张,正是哱拜的儿子哱承恩。
“哱承恩,这是宁夏卫的粮库,什么时候成你的库房了?”萧如薰冷笑一声,“我奉周大人的命令查账,你敢阻拦?”
哱承恩脸色一沉,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萧如薰,你别给脸不要脸!李把总已经被抓了,你还敢查下去,真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告诉你,这宁夏卫,还轮不到你说话!”
“是吗?”萧如薰拔出腰刀,横在身前,“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拦我!”
哱承恩没想到萧如薰居然敢跟他动手,气得脸色铁青:“来人啊,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拿下!”
士兵们立刻冲了上来,萧如薰和两个亲信士兵也拔出刀,迎了上去。库房里空间狭小,士兵们施展不开,萧如薰凭借着精湛的武艺,很快就放倒了几个士兵。
哱承恩见状,亲自拔出刀,冲了上来。他的武艺也不错,一刀劈向萧如薰的胸口,刀风凌厉。萧如薰连忙侧身躲开,反手一刀,砍向哱承恩的手腕。
哱承恩没想到萧如薰的武艺这么高,连忙后退,避开了这一刀。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萧如薰因为腰间有伤,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动作也慢了下来。
哱承恩看出了破绽,一刀劈向萧如薰的腰间,想要击中他的伤口。萧如薰连忙躲闪,但还是被刀风扫到,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库房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周尚文的声音:“住手!都给我住手!”
哱承恩和萧如薰都停了下来,看向库房门口。只见周尚文带着几十个士兵,快步走了进来。
“周大人,您来得正好!”哱承恩立刻收起刀,脸上挤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萧如薰私闯我的库房,还动手打人,您快给我做主啊!”
“你的库房?”周尚文皱紧眉头,看向哱承恩,“这是宁夏卫的粮库,什么时候成你的库房了?还有,这些战马和兵器是怎么回事?”
哱承恩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是我父亲准备用来训练士兵的,没什么大碍。”
“训练士兵?”周尚文冷笑一声,“训练士兵需要用蒙古部落的兵器吗?你当我是傻子?”
他转头看向萧如薰:“如薰,你查到了什么?”
萧如薰把账册递了过去,又指了指库房里的战马和兵器:“周大人,粮库的粮食被克扣了大半,都被李把总和哱承恩用来换取蒙古的战马和兵器了。而且,哱拜将军的营里最近一直在暗中操练士兵,看样子是在准备谋反。”
周尚文接过账册,仔细看了看,脸色越来越沉。他抬头看向哱承恩,眼神里充满了杀意:“哱承恩,你还有什么话说?”
哱承恩吓得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周大人,我……我都是被我父亲逼的,我没有谋反的意思,求您饶了我吧!”
“饶了你?”周尚文冷笑一声,“你和你父亲克扣粮饷、囤积兵器、勾结蒙古,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你以为我还会饶了你吗?来人啊,把哱承恩拿下,押入大牢!”
士兵们立刻冲上去,把哱承恩捆了起来。哱承恩还在挣扎:“周大人,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你们都别想活!”
周尚文没理会他,转头对萧如薰说:“如薰,你做得很好。粮秣弊案已经查清,接下来,咱们要做好准备,防止哱拜举兵反叛。”
萧如薰点点头,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拿到了哱拜谋反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