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正月初八,周家沟迎福小院。
站满了各村会长,厂长,各院首及村民。
新郎官周怀民身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即将出发。
“大嫂呢?怎么不来送我?”
一旁的善婶劝道:“你嫂子说她一个寡妇,不便露面,我们帮你招呼着,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不行,我自幼丧母,大嫂大我十五岁,她十七岁嫁进门就拉扯我,为我洗衣做饭。”周怀民见少了大嫂,心里不悦,自己必须替原周怀民报恩。
哪怕自己,也吃了她一年做的饭,穿了她一年洗的衣。
“小武,去把大嫂喊出来,不出来我不走!”
一旁的杨君岳、王修安等人听着他们周家的事,暗暗点头。
几个婶娘、本族嫂子哪里劝得动他?
周怀武、周昌宽早进门:“大嫂!你不出去送,俺民哥不走。”
众目睽睽之下,大嫂刘世芳有些局促不安,自觉寡妇羞耻,但见了周怀民一身喜气,又是欣慰。
周怀民下马,走在她面前,郑重磕了一个头。
她抹了一把泪,笑道:“去吧。”
曹家戏班主曹荣亲自带队,吹响唢呐,炮仗声响。
两边彩棚撒着五色纸包的果脯、核桃。
孩童、村民争相蹲地竞抢。
本族子弟抬着花轿,迎亲队伍这头都已出了周家沟,尾还没动,实在是跟着热闹的县民太多。
刚进槐花里,便遇到有人拦路。
“大胆!竟敢拦路打劫!还不速速让开。”周怀武率着迎亲帮工笑骂,护在新郎官前。
对面路上居然摆着几个拒马!
拒马后面便是槐花里村民张国栋、李升、宋斌等人,在拦婚讨赏!
周昌贺最虎,跑上前赤手空拳要搬拒马,被一旁的韩云英骂走。
迎亲帮工哄笑。
“昌贺你个怂蛋!”周昌宽骂道,回头招呼,“男方家的都给我上!”
一群青壮浩浩荡荡杀过去,把拒马推翻到沟里,欢呼起来。
韩云英瞪道:“张参议,你是哪边的?”
张国栋摊手:“没办法,他们人太多了。”
禹允贞家,因没有娘亲和家属,便拜托保安堂几位姐妹的娘来操持,给禹允贞绞面开脸,梳妆打扮。
范大杏跑进屋,埋怨道:“张参议轻轻松松就放他们进来了,他就是故意的!”
大杏娘自小就是个能干坚强的妇女,云英娘和喜枝娘也都刚操办过婚礼,都是老把式。
“禹大夫天生长的好,这再一打扮,真是个大美人,瞅瞅,多好。”几个婆子夸道。
范大杏和二桃摸了又摸她的发髻,头饰,衣服,对着铜镜说:“真好看。”
禹允贞从胳膊上解开红头绳:“喜枝,帮我系上。”
大杏娘道:“禹大夫,这和凤冠霞帔不搭配。”
付喜枝道:“婶子,流贼焚城,贞姐一家逃难仓促,啥也没带,她娘路上死在刀下,这红头绳是她娘在这世上给她留下的唯一物件了。”
屋里众人皆暗叹不语。
禹允贞对着镜子左右瞧看,红绳子被喜枝编入发中。
“不错不错,喜枝你手真巧。”禹允贞笑道。
周家沟迎福小院,这是周怀民的婚房。
门口族长明爷、婶娘嫂子们,众帮工,焦急等待。
“来了,来了!”远处唢呐声由远至近。
八抬大轿落下,禹允贞头戴红盖头,身着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由周怀民红绸牵引,踏入迎福小院。
主婚人自然是族长明爷,这证婚人的人选,杨君岳、王修安、赵良栋、陈家茂、付老爷几人争的不可开交,最终只能抓阄。
杨君岳运气好。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禹允贞透过盖头间隙,又看见这迎福小院熟悉的地砖纹理,想到自己一家刚逃难到这里,就在这小院住了一年。
刚搬到槐花里没几天,又住进来了,这也许就是缘分。
大槐树下的客房,坐的整个村道全是人。
炊棚下的登封和平炊事班,正在手足并用的忙活。
生意太好了,四个人一个月时间,竟挣了共有十两!
端托盘的都是昌字小辈的。
“老张,端菜!”保民营辎重堂参议周昌鹤端着托盘,来到桌前。
张国栋冲这一桌的各老爷道:“能让他给咱们端托盘送菜跑腿,机会难得,大家不要错过。”
黄必昌喊道:“昌鹤,去给我们弄点热茶!”
周怀民被拉来坐下,张国栋笑道:“让我们新郎官给大家倒酒。”
周怀民见一桌子菜,拍了大腿:“我还要办一件大事。”
黄必昌笑道:“这天还没黑呢,你办什么大事?别跑!”
众人哄笑。
婚房内禹允贞听到有脚步声,赶忙把红盖头盖上。
“别盖了,我都看见了,饿坏了吧,今天请的还是你喜欢的赵家班,走,我带你吃饭去。”
禹允贞一把把红盖头拽掉,重重呼了口气:“闷死,哪有新媳妇儿去吃席面的,羞死人了。”
周怀民听了,更是来劲,笑道:“我就要不一样,咱钱都花了,这么好的席面,不吃白不吃,走!”说着便拉她出门。
吵哄哄的客房,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举着筷子的手停在空中,惊诧的看向周怀民拉着禹允贞来到客房前。
禹允贞这会脸色通红,侧面在找蚂蚁洞,真想赶快钻进去,可内心仿佛又有爽快和甜蜜。
族长周立明摇了摇头,要不是看在他今天成亲,怎么着都要说他两句。
张国栋和黄必昌对视一笑。
杨君岳指着笑道:“他不搞点动静出来就不是周怀民了。”
范大杏、范二桃捂嘴偷笑:“快看,周会长拉着贞姐的手!”
姜兰清一脸羡慕,对一旁苏文佩道:“她今天这一打扮,真的是明艳动人。”
苏文佩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说自己想嫁给周会长,只是有些羡慕,这天下应该没人敢和他这般,在广众之下,大婚之日,手拉手出来吃席面了。
周怀民左手拉着禹允贞,看着个个瞠目结舌,莫名惊诧的老爷和村民,右手指着张国栋这桌,笑道:“这么好的席面,你们一个个大吃大喝,大快朵颐。你们能吃下,我吃不下,我偏要拉她来一块吃!”
说着左手举起,两人手拉手站于众前。
“凭什么让我婆娘一个人坐屋里饿着肚子。”他大声喊,“农会治下,人格平等,男人能吃得,女人也能吃得,妇女也是半边天!”
此言一出,众客皆惊!
禹允贞扭头看他,有些心醉。
妇女也是半边天!在座的姑娘、嫂子、婶娘,哪怕是老妇,听了内心都为之一震。
这只是说说吗?不是!
大家突然想起来,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村民都对男女在一起做工干活习以为常了,是贫困村民为了活着挣钱?还是厂长乡绅们缺劳力被迫招女工?
也不知从何开始,女子可干的工多了起来,像报社记实、保安堂妇幼科、戏班、纺纱厂、建筑厂、托儿室、学校、各院堂书办、突击队甚至保民营,都有女人的身影活跃其中,也在各个岗位上发光发热,为百姓为社兵提供衣食住行。
妇女也是半边天,这不是空话!
紧挨着苏文佩坐的,是苏绍第新婚妻子,她是宜阳人,两家是故交。
她嫁到此地,便发现此地民风重商重利,但又知礼节,善长协作,对男女之防不甚重视。人人都提周会长,原来周会长便是眼前这冲破礼教,提倡人格平等之人。
“周会长说的好!”报社记实姜兰清大喊,喊完赶忙低头。
“可不是,禹大夫来坐这吃!”刚出月子的刘梅伸手招呼。
苏文佩在嫂子的惊诧目光下,竟然站起:“各位,咱们民报下一期的头版头条,就写【妇女也是半边天】。专讲咱农会优秀的妇女风采!”
曹家戏班花旦崔守贞,对周怀民这句话感触极深,但她总不能很好的把内心的想法用一句话给说明白。
“妇女也是半边天,说的多好,他就和咱们知心好友一般。”崔守贞和附近女客交流道。
禹允贞松开妇女之友周怀民,对众人做了万福礼,喊道:“诸位,妇女也是半边天,那就从我大婚吃席做起!”
夜色淹没了迎福小院,远处不时还有炮仗声响。
吃饱喝足的两人坐在案桌前,有一盘红枣,有一盘花生。红烛摇戈,寓意‘早生’。
“噗……”周怀民吹灭蜡烛。
禹允贞羞面悄声道:“衣服还没脱。”
周怀民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枣,自己也抓了一把,嘘声附耳:“走,咱们去抓老鼠!”
她一愣,看见周怀民指着墙壁,她抿嘴一笑,两人蹑手蹑脚出门,走出院墙。
见卧室外墙根下躲着七八个人影正在偷听,在周怀民的喝声和枣击下,四处如野猪般逃散。
禹允贞一把砸向一个虎头虎脑的人,周昌贺吃痛:“哎哟!”
“砸中了!砸中了!”她蹦起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