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卷起官道旁的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大名府城西三十里,一支数百人的骑队正借着黯淡的星光,悄无声息地疾驰。马蹄皆裹着厚实的棉布,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几乎听不到声音。
当先一人,正是踏白军指挥使杨沂中。他一身黑色劲装,背负短弩,腰悬佩刀,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都头,前方已能隐约望见大名府轮廓了。”一名斥候凑近,压低声音道。
杨沂中微微颔首:“传令下去,再行十里,寻一处隐蔽林地,暂作歇脚。派两队弟兄,分左右两翼摸上去,务必查清城门守备,以及耿南仲那狗贼的动向!”
“喏!”斥候领命,迅速没入队伍后方。
队伍继续前行,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焦糊味,隐约还有哭喊声顺风传来。
杨沂中眉头紧锁,心中已然明了,那耿南仲,果然如元帅所料,要行那丧心病狂之举了!
不多时,队伍在一片稀疏的杨树林中停下。
“下马!人衔枚,马裹蹄,不得发出半点声响!”杨沂中翻身下马,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各队正副,清点人数,检查弓弩火箭,半个时辰后,随我潜行至城下!”
“遵命!”黑暗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应和声。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杨沂中望着大名府方向那片越来越清晰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耿南仲,你这狗贼的末日,到了!”
……
大名府,留守府邸之内,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慌乱景象。
耿南仲一身锦袍,面色却因恐惧和亢奋而显得有些扭曲,他来回踱步,不时焦躁地看向窗外那冲天的火光。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没有?!”他尖声问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
一名心腹管事连滚带爬地进来,气喘吁吁道:“回……回留守相公!金银细软、古玩字画,都已装上那几辆最快的马车!西门也已打点通畅,只……只待相公一声令下……”
“好!好!好!”耿南仲连说三个好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岳飞小儿,你不是要来吗?本官就给你留下一座空城!一座火城!哈哈哈哈!”
“留守相公英明!”管事谄媚地笑道,“那岳飞即便夺了城,也只是一堆焦土,看他如何向汴京那位交代!”
耿南仲得意地哼了一声,又问道:“城中各处火势如何?那些贱民……哼,可曾让他们感受到本官的‘恩德’?”
管事连忙道:“回留守相公,按您的吩咐,城东、城南几处粮仓和民宅密集之处,都已泼洒了火油,火势正旺!百姓哭喊震天,想来……想来是感受到相公的‘雷霆雨露’了!”
“哈哈哈!好!”耿南仲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病态的残忍,“让他们哭!让他们喊!让他们知道,得罪本官的下场!本官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留守相公,”另一名亲兵头领匆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西门外……斥候回报,似乎有……有宋军的先头部队正在逼近,看旗号,像是那牛皋的兵马!来势极快!”
耿南仲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恐取代。
“牛皋?!他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一把抓住亲兵头领的衣襟,厉声问道,“有多少人马?!”
亲兵头领颤声道:“夜色太暗,看不真切……但……但烟尘滚滚,怕是不下数千铁骑!”
“数千铁骑……”耿南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他喃喃道,“岳飞的主力也到了?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
“留守相公!时不我待啊!”那名心腹管事急忙道,“趁着牛皋大军未至,咱们赶紧从西门走吧!再晚片刻,怕是……怕是就走不了了!”
耿南仲浑身一激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对!走!立刻就走!”他尖叫道,“备马!所有亲卫,给本官护送!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是!”
留守府邸内,立时乱作一团,耿南仲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朝着早已备好多时的马车冲去。
……
与此同时,大名府西门外,一处因早前兵祸而被焚毁的村落废墟。
杨沂中等人藏身于一片尚算完整的断壁之后,这里地势略高于官道,恰好能观察到西门内侧的情形。他手持短弩,目光如炬,借着城内冲天的火光,勉强能看清西门方向的动静。千里镜虽已在格致院研制,但此刻尚未装备到一线斥候手中。
“头儿,城里火光越来越大了,看样子耿南仲那狗贼是真要焚城了!”一名踏白军校尉在他身边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杨沂中面沉如水。
“他跑不了。”杨沂中冷冷道,“元帅的怒火,岂是那么容易熄灭的?”
他指着西门方向,沉声道:“方才我观西门方向,虽有火光,但似乎并未完全封死,且有大量人马车辆正在集结,耿南仲十有八九是要从那里突围。”
“那我们……”
“不急。”杨沂中摆了摆手,“牛皋将军的大军正从正面压来,耿南仲必然慌不择路。我们先给他添把火,让他更乱一些!”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传令下去,挑选五十名箭术最好的弟兄,携带火箭,随我潜行至西门左近,寻一隐蔽高处!其余人,在此地待命,听我信号行事!”
“头儿,我们是要……”
“烧他的粮草!断他的马料!”杨沂中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耿南仲想跑?也得问问我杨沂中答不答应!”
“喏!”
五十名精锐斥候,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队,在杨沂中的带领下,借着夜色和城内火光的掩护,朝着大名府西门方向潜去。
……
官道之上,牛皋的战马如同一阵旋风般卷过,身后数千铁骑卷起的烟尘几乎遮蔽了星月。
“驾!驾!驾!”牛皋粗犷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儿郎们!再快些!再快些!元帅有令,务必在天亮前兵临城下!迟了半刻,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一名斥候飞马奔至牛皋身侧,高声道:“禀将军!前方三里,便是大名府!城内火光冲天,哭喊震野!”
牛皋闻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发出一声嘶鸣,速度更快了几分。
“耿南仲!你这狗娘养的杂碎!竟敢如此丧心病狂!”牛皋怒吼道,声震四野,“儿郎们!给老子杀进去!救百姓!擒反贼!一个都别放跑了!”
“杀!杀!杀!”
数千铁骑发出震天的怒吼,马蹄声如同骤雨般密集,朝着那座火光中的危城,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
大名府西门外,先前那片村落废墟的边缘,一处地势略高的断墙之后。
杨沂中手持短弩,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下方西门城门处越聚越多的人马。耿南仲的旗号赫然在列,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也已备好。
“头儿,耿南仲那狗贼要跑了!”一名斥候急声道。
杨沂中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跑?他往哪里跑?”
他举起手中的短弩,瞄准了城门内侧堆放的一处草料。
“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支火箭如同流星般划破夜空,精准地射向了那堆草料!
“轰!”
草料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将整个西门内侧映照得如同白昼!
准备从西门逃窜的耿南仲及其部众,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得人仰马翻,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