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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翰的目光最后在嘈杂而简陋的车间里缓缓扫过,那眼神与其说是审视,不如说是一种已经下了最终论断后的、敷衍的例行公事。

他的视线掠过斑驳的墙面,那里油漆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水泥底色,几根裸露的电线随意地捆扎在一起,从墙角蜿蜒而上,连接着一个嗡嗡作响、扇叶上积着厚厚灰尘的老旧吊扇。

他的目光落在操作台上,工人们正依赖大量重复的手工劳动进行焊接和组装,手指灵活却难掩操作的粗糙,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焊锡熔化时的刺鼻气味和塑料受热后的异样味道。

这一切景象,无一不在佐证着他和团队成员之前的判断。

这里没有他熟悉的恒温恒湿无尘车间,没有高度自动化的精密流水线机械臂精准的舞动,没有穿着全套防静电服、戴着指套一丝不苟地进行检测的工程师。

这里有的,只是一种在政策缝隙和市场需求的催生下,野蛮生长出的忙乱和将就,一种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或者说别无选择的将就。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露出一丝混合着怜悯与不屑的复杂笑意,终于转向一直陪同在侧、脸色紧绷如铁的明朗。

明朗的站姿很直,但微微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涛。

“明总!”陈文翰开口了,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平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难以跨越的疏离感。

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校准,力求在看似礼貌的包装下,透出最大的讽刺意味:“非常感谢您抽出宝贵时间陪同和详细介绍。我们……算是大致看完了。”

明朗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些,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平静,甚至勉强挤出一个极其短暂的、近乎僵硬的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嗯。”

他没有接话,像一堵沉默的墙,等待着对方那必然不会好听的、最终的结论。

他知道,审判就要来了。

陈文翰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轻轻推了一下自己鼻梁上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淡漠地掠过明朗,似乎连多停留一秒都是对他自己时间的浪费。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轻描淡写,却也正因为这份轻描淡写,而显得愈发刺耳。

“嗯……挺好。”

他像是斟酌着词句,又像是根本懒得斟酌,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空气中寻找一个足够“客气”却又足够精准表达他真实想法的词汇,“确实,如我们所看到的,非常……嗯,非常有‘特色’的一种生产模式。

”他将“特色”两个字咬得略微重了一些,其中的贬义不言自明。

明朗的瞳孔微微收缩,但依旧沉默。

陈文翰仿佛得到了某种默许,继续往下说,话语里的意味开始变得不再掩饰,逐渐尖锐起来:“坚持做自己擅长的领域,专注于某一个细分市场,也确实是一种策略,也不错。”

他话锋微妙一转:“只要规规矩矩,不走上模仿、甚至山寨侵犯他人知识产权的那条歪路,不伤害那些真正投入了巨额研发、推动行业技术进步企业的合法权益,安安分分做点低端产品,满足一下特定市场的底层需求,也还是……嗯,有其存在的价值的。”

这话像一根淬了冰的、极其纤细的针,精准地刺入光速科技所有在场成员的心口。

李鹏飞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脸颊涨红,被旁边的钱胖子死死按住的手臂肌肉贲张,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扑上去。

陈文翰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这些几乎要实质化的愤怒反应,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来自“底层”的情绪波动。

他做出了最后的结语,语气中的傲慢几乎不再加以掩饰,露出了精英看待草根时那种固有的、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虽然,坦白说……”他微微摊了下手,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以我们摩托罗拉的标准来看,这里确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设备的自动化程度、流程的规范性、品控的严格性,甚至研发的投入……都几乎看不到。但或许吧……”

他话锋又是一转,带着一种近乎侮辱性的“理解”:“对现在国内的很多企业来说,本来也就不需要什么太高的技术含量?能快速抓住机会,赚到钱,活下去,就算是一种成功了,不是吗?呵呵。”

一声轻飘飘的、从鼻腔里发出的“呵呵”,彻底将那种源自跨国巨头技术精英的、深入骨髓的鄙夷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不是激烈的、情绪化的批评,而是那种把你彻底排除在“对手”甚至“同行”范畴之外,视为另一种次元存在的、彻底的否定和轻视。

这种轻视,比愤怒的指责更伤人。

说完,陈文翰微微颔首,动作优雅标准,如同完成了一个既定的外交礼仪,不再看明朗及其团队任何人那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转身便朝着车间出口走去,没有丝毫留恋。

戴维·王和其他团队成员也立刻跟上,他们之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带着轻松甚至略带戏谑的笑意,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参观马戏团表演般的、略显超现实的闹剧。

低低的交谈声在他们之间响起,内容无外乎“真是浪费时间”、“难以置信这也能叫科技公司”、“回去的报告可就好写了,事实清晰”之类。

他们的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脚步声,在空旷而嘈杂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混合着老旧冲床有节奏的撞击声和风扇单调的嗡嗡声,一步步远离,也将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傲慢和尖锐的羞辱,深深地、狠狠地烙在了光速科技每一个在场成员的心头。

明朗依旧站在原地,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棵被突如其来严霜打过的青松,外在似乎还撑着,内里已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试图挽留——挽留什么?

挽留更多的羞辱吗?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群人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衣着光鲜、步履从容地穿过堆满半成品元器件的狭窄通道,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台吱呀作响、散发着机油味的老旧注塑机,最终消失在车间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之外,投向江州联合化工厂那片更广阔、却同样弥漫着陈旧工业气息的厂区景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