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清放下东西,捋了捋胡子,不紧不慢地说:“年轻人肯动脑筋是好事,但规矩不能废。发现问题不按规矩上报,自己瞎写就是错。孙大人维护《实录》权威,心思是好的,就是急了点。”
轻飘飘几句话,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李掌院赶紧点头:“阁老说得是,那您看……”
张维清想了想:“这样吧,周安那边,我亲自找他谈谈。孙大人那里,你去说和一下,就说我知道了,周安年轻不懂事,我已经训过了,这事到此为止。”
李掌院一听最棘手的周安由阁老亲自处理,还说了“到此为止”,心里石头总算落了地,连忙应道:“是是是,下官明白,这就去办。”说完就赶紧溜。
看着李掌院走远,张维清目光又落到周安那本小册子上,特别是那句“漕运积弊,损耗虚高,恐为贪墨渊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来人,”张维清叫来心腹随从,“去修撰房请周安过来一趟。”
修撰房里,周安听说阁老传唤,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的冷汗都把里衣浸湿。
定定神,整理好官服,周安硬着头皮跟着来人走去。
“下官周安,参见张阁老。”周安躬身行礼,尽量让声音平稳。
“嗯,起来吧,”张维清语气平淡,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话。”
周安哪敢真坐实了,只敢半边屁股挨着椅子边,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掌院刚才来过了,”张维清开门见山,目光锐利,“说你妄议漕运,质疑《实录》,胆子不小啊。”
周安后背一凉,立刻站起来:“阁老明鉴,下官万万不敢。实在是整理旧档时,看到那些‘漂没损耗’的数目大得吓人,心里不安,才随手记下疑惑。”
顿了顿,他继续小心说道:“卷宗上白纸黑字写着损耗高达三四成,运河千里,有点损耗是正常的,但这么大的数目全推给天灾,实在说不过去。”
“下官比照了地方粮赋记录、仓库账目,还私下问了些老漕工的后人,几方面印证下来,发现这里头问题不少。下官猜想,这么惊人的损耗,恐怕一大半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周安说完,深深作揖:“下官年轻不懂事,做事莽撞,没先上报就私下记录,是大错,甘愿受罚。”
张维清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
拿起那小册子翻了翻,上面疑点列得清清楚楚,推算得明明白白。
“哼,”张阁老放下册子,冷哼一声,“周修撰,你倒是很会说话。一句‘忧国忧民’,一句‘恐伤国本’,就想把‘私下妄议’的过错轻轻带过?”
周安赶忙认错:“下官知错了,是下官考虑不周,做事太莽撞。”
张维清看他诚惶诚恐却眼神清亮,不像奸猾之徒,话锋一转。
“不过嘛……你能从这些老档案里看出问题,这份细心和肯钻研的劲头,倒也难得。尤其是这‘以前朝事为当今鉴’的心思,初衷是好的。”
周安一愣,没敢接话。
张阁老慢悠悠喝了口茶,继续说:“年轻人有想法,肯下功夫,是好事。但规矩就是规矩。发现问题,应该按章程层层上报,由上官来决定。”
“是是是,阁老教训的是,下官一定牢记。”周安连声应着,听出阁老语气松动,心里稍稍安定。
“嗯。”张维清点点头,“孙大人那边,我自然会去安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的册子和卷宗,先放我这儿。你回去后,安安心心修你的《实录》,别再惹什么事。”
“谢阁老明察,谢阁老教诲。”周安心中大石落地,明白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走到外面,冷风一吹,才发觉后背的衣裳早已湿透,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