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和洛晨不敢多停,冒着大雨,踩着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永平府城赶。
这一路看到的景象更惨。
到处是塌了的房子、泡死的牲口、面黄肌瘦的灾民……越靠近府城,逃难的人就越多。
等两人好不容易灰头土脸、浑身泥水地赶到永平府城外时,却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府城的城门倒是没关,可门口堵满了黑压压的灾民,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一团。
几十个拿着棍棒的衙役和兵丁,紧张兮兮地守在门口,凶巴巴地不让灾民进去。
“放我们进去吧,官爷,给条活路吧。”
“城里粮仓那么多,施点粥吧。”
“我娃快病死了啊。”
不管灾民怎么求,那些衙役就是不让路,还动不动就打人。
“滚开,都滚开,大人有令,为了防止流民闹事,谁也不能进城。”
周安看得一肚子火。
防止闹事是没错,人一多是容易乱,但一点活路都不给,把这些灾民拦在外面饿死冻死,这算哪门子道理?
整了整破烂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着体面点。
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个虽然湿透但还完好的油布包,小心拿出里面盖着翰林院和吏部大印的公文。
周安走上前,对那个领头的班头大声说:“我是翰林院修撰周安,奉朝廷命令,特来永平府协理河工、查看灾情。现有公文在此,快让开,我要立刻见知府大人。”
周安本以为亮出身份和公文,对方总会客气点。
谁知那姓崔的班头斜着眼,爱搭不理地瞥了一眼那湿漉漉、还沾着泥的公文,不但不恭敬,反而嗤笑一声。
“嗬?编得还挺像,拿张破纸就想糊弄你爷爷我,这年头,造假公文的骗子我见多了,看你俩这穷酸样,还翰林院修撰?我呸,赶紧滚蛋,再啰嗦,把你们当乱民抓起来。”
洛晨急了,上前理论:“你敢无礼,这官印千真万确,你敢拦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就你们,”班头哈哈大笑,对旁边衙役说,“听见没,这俩叫花子还说自己是官爷。兄弟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几个衙役面露凶光,提着棍棒就围了上来。
周安紧紧护住公文,眼神发出冷光。
真要动手,虽然也能打过,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还是不动手为好。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辆还算齐整的马车从城里出来,像是个有钱人家要出门。
车帘掀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头看了看。
他的目光扫过周安手里那张虽然脏但规整的公文,又看了看周安那双虽然疲惫却清正有神的眼睛,突然愣了一下。
那管家跟车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马车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崔班头,怎么回事?”
那姓崔的班头马上换了副讨好嘴脸,凑到车窗前:“回赵爷,没啥大事,就俩不知哪来的流民想冒充官爷进城,拿了张破纸糊弄人,小的这就赶他们走。”
车里沉默了一下,那个低沉的声音又说:“把他们那‘破纸’拿过来我看看。”
崔班头一愣,显然不愿意,但又不敢不听这位“赵爷”的话,只好不情愿地从周安手里抢过公文,递进了马车车窗。
车里人仔细看了一会儿。只听车厢里轻轻“咦?”了一声,随后那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不容商量的口气:“崔班头,这二位是我的远房亲戚,来找我谋差事的,放他们进城吧,我来担保。”
崔班头傻眼了:“啊?赵爷,这…这知府大人的命令…”
“怎么?我赵某人的面子不好使了?要不要我亲自去跟知府说?”车里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敢不敢,”崔班头冷汗都下来了,这位赵爷是知府的贵客,他哪敢得罪,连忙摆手,“放行,放行。”
周安和洛晨就这样在一片疑惑的目光中,被放进了城。
那封公文也被车里人递了出来。
周安对着马车拱了拱手,心里满是疑问和警惕:“多谢赵先生帮忙,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日后周某一定…”
车里的赵爷却好像不想多说,淡淡打断:“小事一桩,不必客气。周先生好自为之。”
说完,车帘就放了下来,马车吱呀吱呀地走远了。
留下周安和洛晨站在湿漉漉的街上,握着那份失而复得却依旧被小看的公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伯父,这位赵爷…他好像认得这公文?”洛晨压低声音,一脸不解。
周安摇摇头,眉头紧锁:“这人不简单。他认得公文,却不当面说破我的身份,反而用这种借口解围…这永平府的水,比想的还要深。”
捏紧手里的公文,周安心里拉响了警报。
对方认得却不说破,这比直接帮忙或直接为难,更让人心里没底。
“走,先找个地方住下,摸摸这城里的官老爷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周安对洛晨说。
两人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在府城里特别显眼。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客栈,掌柜的看他俩的落魄样,差点要赶人。
幸好周安及时拿出了银子,才没被赶出去。
关上房门,周安一屁股坐在硬板床上,感觉浑身都快散架了。
洛晨赶紧找来干净布巾给他擦脸。
周安说道:“明天开始,咱们就假装是逃难的读书人,在城里城外多转转。我倒要看看,这永平府的官,到底是怎么当的,看看朝廷拨下来的救灾钱粮,都进了谁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