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三郎望着眼前这道万象更新烩已经许久了。
这道仙馔盛在混沌青玉凿成的太极盘中,表面浮动着朦胧雾气。
金母亲自下厨招待他和朱家兄弟,必定又是明天《云霄日讯》的头版头条。
这道菜也只有在金母这才能尝到。
初尝时是素净的翡翠色,舌尖泛起昆仑雪芽的清气,仿佛置身晨雾笼罩的竹林;
待第二勺舀起,汤色转为琥珀,突然尝到炙烤狰兽的醇厚,油脂香里还混着松枝燃烧的噼啪声;
正要回味时,第三勺已变成乳白色,竟尝出母亲当年炖的仙华山菌菇汤滋味——那是杨十三郎幼时在人界的记忆。
最奇的是朱风尝到西域烤羊腿的粗犷,拉娅却品出草原奶香的缠绵。
大公主天寿怔怔落下泪来,她在汤里喝到了蟠桃园初开时,自己亲手种下的第一株桃子味道。
金母抚着青玉盘边缘的八卦纹解释:\"此汤以人心为灶,以回忆为火。所谓万象更新,不过是教诸位看清本心。\"
金母今天格外开心,看着老六天羽和朱临腻歪在一起,老二和朱树含情脉脉的样子……
“十三哥,你是因为白眉元尊的事不开心吗?”
七公主天瑶对这些菜早吃腻了,还不如在仙鹤寮和七把叉一起啃的猪头肉好吃。
“回七公主,不是。”
杨十三郎看了一眼金母,他内心其实就是因为白眉元尊在昨天最后一天的大朝会上,上了一道辞表,辞去一切职务,理由很充分,身体垮了。
虽然玉帝没有答应,但十三郎知道,白眉元尊一件事从来不说第二遍。
“你别骗我,你有心事。”
七公主不依不饶。
“没,没……”
“十三,这样吧,哀家给你三个月的假,好好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你确实忙坏了……”
金母替十三郎夹了一箸凉拌龙肝丝。
“你说的事,不是哀家不答应你……”
金母放下筷子,“你问问白元尊能不能答应你?”
“母后,十三哥说的是什么事啊?”
七公主好奇地看看母后又看看杨十三郎。
在家宴开始前,杨十三郎也向金母提出了辞表,他只想保留看守仙胞这一份职务,这个是对他的惩罚,他没权利辞职 。
玉帝和金母这一次给所有参与文渊一案的人员,赏赐都特别的丰厚。
杨十三郎除了提拔为山河司首座,正二品,总辖五岳堂、四渎厅、阴阳科之外,金母还格外恩赏了一座天眼城垒。
虽然杨十三郎在天庭总堪舆图上没找到这座天眼城,但听秋荷说,这是一座废城墟,就跟仙鹤寮挨着,面积还很大。
“你十三哥,只想守仙胞,不想做山河司首座。”
二公主天阳替母后回了一句。
“你傻啊!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你那身从九品官服很漂亮吗?”
七公主一下替十三郎着急起来。
“金母……”
杨十三郎翻身跪到地上……
“行了,别再说了,你们都跪安吧!年纪轻轻的,什么不好学,学白眉这头老犟驴隐退,我看你和那头驴一起准备好护身符,到斩仙台跳下去,来个急辞吧!”
金母甚至都不等杨十三郎他们跪安,甩袖顾自走出了别院。
“十三哥,你真要跳斩仙台,我陪你一起跳怎么样?”
……
“官人,快看,下面就是天眼城垒……”秋荷故意提高声调,在回仙鹤寮的路上,杨十三郎躺在云舟车里,一路闷闷不乐。
杨十三翻了个身,却没有起来。
秋荷使了个眼色,和馨兰一起,猛地把云舟车翻了个身,杨十三郎掉下去几百丈,脚下才升起莲花云来。
秋荷和馨兰格格笑着升起荷瓣云追了下去。
“在哪儿啊?”
杨十三郎擦擦惺忪的睡眼,看着脚下茫茫林海……
“这不就是吗?”
杨十三郎顺着馨兰手指的方向,见森林里有道笔直的白边,找到了一条边,剩下的三道边就越看越明了。
“那不是寒仙湖吗?离这么近,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废弃的大城垒……好大啊!居然比寒仙湖还大。”
杨十三郎有些吃惊,看城垒的边界,这天眼城居然比天庭第一大城垒大华垒还要大三,五倍左右。
“这还只是城垒,其实天眼城垒所辖地界足有千里之广,我在瑶池的时候,听金母说过,这天眼城垒,多年前是天庭第一大城垒,光城垒内丁口就有几百万之多。”
秋荷作为金母身边原领班头子,知道的还真多。
“这么大吗?”
杨十三郎一侧身,陡然加速,飞向那条细细的白线。
……
天眼城的骨骼还立着。
十二丈高的玄铁城门斜插在废墟里,半扇嵌进地脉,半扇仰天戟张,像被天神一掌拍碎的盾牌。门额上“洞观三界”的鎏金大字已剥蚀成蛇蜕般的残痕,唯有“眼”字尚存半只瞳孔——那是颗嵌在石中的黑曜石,
“这珠子雨后会渗出暗红色水珠,金母说过,那是天眼在泣血。”
主街的玄武岩地砖尽数翻起,如巨兽掀开的鳞甲。
裂缝间丛生着血藤,藤蔓上结满铜钱大的瘤子,剥开能掏出半腐的符纸。
两侧店铺的招牌斜挂着:“九霄阁”的匾额断成两截,露出内里青铜浇铸的星图;
“醉仙楼”的朱漆柱子横贯长街,柱身上密密麻麻刻着酒客的遗言——
最新一道是杨十三郎刚刚用玄铁刺划的:“杨十三郎携秋荷馨兰到此一游”。
城中央的塔基剩九层,每层檐角都悬着人头大的铜铃。
风过时,铃舌早锈没了,但仍有空荡荡的回响,像千万个冤魂在同时叹气。塔身第七层裂着道丈余宽的缝,月光透进去时,能照见内壁密密麻麻的刻痕——有算卦的爻辞、通缉令、孩童画的歪扭太阳,最顶上一行朱砂小楷:“丙子年七月初七,天眼闭”。
“回吧!官人,这些东西没啥看头……”馨兰已经第三次催促了,她身上一直起鸡皮疙瘩。
夕阳西下,大森林里的这座废墟暗得特别快。
“官人,馨兰妹妹说得对,明天我们多带些人来,再细细查看。”
秋荷也感到冷飕飕了。
“翻我下来的是你俩,急着想回去的又是你俩……我不回去了,我们今晚就来个露营怎么样?”
杨十三郎有些故意说道。
“一股霉味,我们可不住。”
拉娅一直忍着这股难闻的味道,走了大半个城,终于忍不住了
“七把叉,朱风……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天眼废城里怎么样?”
杨十三郎回头喊一直跟在后面五六丈远的七把叉他们几个。
“好嘞!”
七把叉扬了扬手里的棺材钉子。
七把叉只要和杨十三郎在一起,他无所谓住哪里。
“杨首座,我看还是算了吧?”朱风紧走几步赶了上来。
“这废城看着邪气,离仙鹤寮也不远……”
一群人穿过北门的瓮城,来到护城河的断桥边上。
难闻的混合味道更浓了,秋荷她们几个女的,全部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护城河早成了酱黑色的泥潭,水面浮着青铜箭镞和碎骨。
“杨君司……不……杨首座,你看那是不是磷火。”
七把叉不敢再一个人落在后面,跑了过来……
太阳就差一条边就要落下去了,阴影处果然青荧荧的磷火从河底浮起。
日落时的废墟变得越来越骇人。
斜照把废墟拉出百丈长的影子,仿佛那些影子会自己蠕动。
断墙的阴翳突然竖起,特别像一队持戈卫兵的轮廓。
七把叉路过城外那口风水定脉井,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大跳。
亮汪汪的居然还有水,有条树根不知道从哪插了过来,就像条绳索……风吹过井口,嗡嗡怪叫,仿佛有个淹死鬼正要攀爬上来。
“杨……杨首座,我看我们还是回仙鹤寮住吧……我肚子饿了,实在有些难受。”
七把叉跑了几步,挤到了秋荷和杨十三郎的中间……
“你们有谁知道金母为什么把这座天眼废城垒赏赐于我吗?”
杨十三郎停住脚步,回望身后的一片黑魆魆。
没人回答他,只有风声刮过城门的呜呜声……
杨十三郎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城门上的黑曜石瞳孔,正映出他们所有人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