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部的晨练场上,七把叉正单脚蹦跶着追一只野兔——他的左脚伤还没好利索,但丝毫不影响他试图加餐的热情。
\"老赵!\"
他扯着嗓子朝膳房方向喊,\"待会儿把这兔子烤了,记得多撒点孜然!上回那个味儿就挺......\"
他突然顿住了。
赵无咎站在膳房门口,手里拎着一把沾满酱料的刷子,表情却一片空白。
\"孜然?\"
赵无咎慢慢重复这个词,像是第一次听到,\"那是什么东西?\"
七把叉的焚天枪\"咣当\"掉在地上。
杨十三郎从演武场走来时,正看见七把叉抓着赵无咎的肩膀猛晃:\"你他娘的在逗我?三百年来你烤的每只兔子都撒双倍孜然!上个月你还说西域新到的调料够劲——\"
\"西域?\"赵无咎的眼神更迷茫了,\"我什么时候去过西域?\"
寒穹玄冰枪的枪穗突然飘扬。
杨十三郎快步上前,枪尖抵住赵无咎的后颈——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蓝纹,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三天前。\"
杨十三郎声音发紧,\"你和魔将交手时,他盔甲上是什么纹路?\"
赵无咎的瞳孔剧烈收缩。他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抱住脑袋蹲了下去:\"我......我不记得了......\"
阿槐的茉莉花盆\"咔嚓\"裂开一道缝。
他盯着赵无咎脚下扭曲的影子,白纱下的右眼又开始刺痛——那些被吞噬的记忆没有消失,它们正在千面人体内重组,像拼图一样构建出完美的模仿。
七把叉突然抢过赵无咎的刷子,蘸满酱料往自己胳膊上涂:\"你看清楚!这是你特调的酱料配方,辣椒粉要混着蜂蜜刷三遍——\"
酱料滴在地上,和赵无咎的影子融为一体。
\"我知道配方。\"
赵无咎轻声说,\"但我......不记得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戴芙蓉的溯魂灯突然照过来,青光中浮现出赵无咎残缺的魂魄——像被虫蛀空的莲蓬,千疮百孔却还在勉强维持形状。
\"最可怕的不是替换。\"
她指尖发抖,\"是他们让本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掉。\"
阿槐怀里的茉莉花瓣,无声无息地掉了一片。
……
金罗大仙的炼丹炉炸了第三次。
炉膛里那团从赵无咎体内抽出的浊气,正在特制的玄冰盏中疯狂冲撞,每次震动都让炉壁裂开新的缝隙。
\"不行!\"
金罗大仙的袖袍沾满炉灰,连眉心那点金砂都黯淡了,\"这玩意儿根本毁不掉——寒仙浒的冰魄裹着毒仙浒的蚀魂散,火烧不化,雷劈不碎!\"
白眉元尊的青藤杖重重顿地,杖尖裂开的纹路又多了几道:\"必须尽快解决,否则等仙胞出世时被这浊气污染......\"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了。
阿槐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盆茉莉。
他的右眼白纱已经换过三次,可血迹还是不断渗出。
仙胞藤蔓不受控制地从他袖口钻出,像嗅到危险的蛇一般,直指玄冰盏的方向。
\"阿槐。\"
杨十三郎单膝跪在他面前,寒穹玄冰枪横在两人之间,\"再试一次。\"
\"不行!\"
戴芙蓉的溯魂灯\"咔\"地又裂开一道,\"阿槐每次使用浊化之眼,仙胞就被污染多一分!\"
阿槐却已经伸手扯下了白纱。
他的右眼完全变成了混沌的黑色,瞳孔深处有一点诡异的蓝光在跳动。
视线落在玄冰盏上的瞬间,盏中的浊气突然静止了——
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一般,扭曲着显露出本质:无数细如发丝的蓝纹,缠绕着一团模糊的人形魂魄。
\"那是......老赵的一部分。\"
阿槐的声音变得不像他自己,\"被它们......当养料存着......\"
白眉元尊和金罗大仙同时变了脸色。
\"它们在喂养什么。\"金罗大仙的指尖发抖,\"用偷来的魂魄......喂养仙胞出世时需要的东西......\"
\"必须立刻毁掉!\"白眉元尊的青藤杖突然爆出青光,\"趁仙胞还未成熟——\"
阿槐突然惨叫一声。
他的右眼流下两行黑血,而玄冰盏中的浊气趁机暴起,化作一支蓝纹箭矢直射阿槐的眉心!
寒穹玄冰枪与焚天枪同时格挡,箭矢在离阿槐一寸处炸开,飞溅的浊气中传来千面人嘶哑的笑声:
\"晚了......已经......种下了......\"
阿槐昏过去前,最后看到的是自己袖口——那里的茉莉花瓣,不知何时已经炭化了三分之一。
太白金星的传信鹤落在窗棂上时,嘴里叼的不是玉简,而是一截焦黑的桃枝。
\"玉帝口谕。\"
仙鹤的嗓音比平日尖利,\"若仙胞受污......\"它突然卡住,鸟喙开合几次,终于挤出一句:\"则断不可留。\"
房间里一片死寂。
七把叉的焚天枪\"咣当\"砸在地上:\"什么叫'不可留'?\"
仙鹤的眼珠转向阿槐——他正缩在床角,怀里抱着那盆半枯的茉莉,右眼缠着浸透药汁的新纱。
白眉元尊刚给他施完针,金罗大仙的镇魂金砂在他锁骨下排成阵法,勉强压住皮肤下游走的蓝纹。
\"意思是,\"戴芙蓉一把捏碎手边的药碗,\"保不住就毁掉。\"
杨十三郎的寒穹玄冰枪突然结满霜花。他伸手取下桃枝,指尖触到的瞬间,枝干裂开,露出里面刻着的八个字:
\"宁毁仙胎,不堕魔劫\"
阿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仙胞藤蔓从他袖口窜出,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
\"阿槐,\"白眉元尊按住他的手腕,\"你听我说,现在必须——\"
\"我记得。\"
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首座哥和我相识那日......穿着淡黄色色的金甲龙鳞衣,玄铁刺穗上缠着银丝......\"
阿槐的藤蔓突然缠上杨十三郎的手腕,将一点莹白的光团渡进那朵唯一完好的茉莉花苞里。花苞瞬间绽放,花瓣上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暴雨倾盆的巨灵山脚,杨十三郎横枪挡在重伤的阿槐面前,寒穹玄冰枪挑飞三支毒仙浒的暗器,枪穗扫过他脸颊时,银丝勾落了他一缕头发。
\"存这儿......\"阿槐的手指抚过花瓣,\"就吃不掉了......\"
杨十三郎突然汗毛倒立,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段画面。
是我的记忆也出现问题了吗?
还是我的记忆也被偷走了?
七把叉突然红着眼睛冲出去,片刻后拎着两坛酒回来,重重砸在桌上:\"老子不管什么玉帝口谕!仙胞要是保不住——\"他拍开泥封,\"就先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酒香弥漫中,没人注意到窗外的仙鹤歪了歪头,瞳孔闪过一线蓝光。
天眼新城的铜钟撞响第三声时,杨十三郎的枪尖已经点在了沙盘中央。
\"天河粮仓地窖、蚀月渊黑水洞、瑶池药圃——\"
寒穹玄冰枪划过三个红标,\"千面人的策源地,必须三日内捣毁。\"
台下站着雷部仅存的三十六名未被污染的天将,每人脚下都踩着刚斩杀的蓝纹藤蔓残骸。
七把叉拄着焚天枪站在最前排,左脚的绷带渗着血,却笑得狰狞:\"早该这么干了!\"
白眉元尊的青藤杖突然亮起青光,杖尖指向沙盘边缘一处未标记的空白:\"还有这里——天眼城旧址。\"
金罗大仙眉心金砂骤暗:\"你疯了?那儿的巨根封印已经松动,十二金仙的禁制——\"
\"正是禁制最弱时,千面人才会去。\"白眉元尊的眉毛无风自动,\"他们在喂养的东西......需要巨根的养分。\"
阿槐怀里的茉莉花突然凋零了三瓣。
他右眼的白纱下渗出黑血,藤蔓不受控制地刺入沙盘,在天眼城的位置戳出一个洞:\"它......在叫我......\"
杨十三郎的枪穗猛地炸开冰晶。
\"明日辰时,兵分四路。\"
他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脊背绷直,\"七把叉带队烧粮仓,戴芙蓉封药圃,朱风探蚀月渊——\"
枪尖重重钉进天眼城的位置,\"我亲自去会会那截烂树根。\"
\"那我呢?\"
阿槐的白纱突然飘落,露出完全浊化的右眼——漆黑瞳孔中映出每个人魂魄的光晕,唯有白眉元尊的影子里......缺了头颅。
仙胞裂缝中的魔面发出刺耳尖笑:\"你当然是......跟我走......\"
杨十三郎的枪尖突然横在阿槐颈前:\"你不是阿槐。\"
\"现在不是。\"
他的声音变成男女混响,\"但仙胞成熟时......你们会跪着求我帮忙......\"
七把叉的焚天枪爆出烈焰,可阿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地上一朵炭化的茉莉——最后一片花瓣上,映出七公主把玩团扇的画面,扇面仙鹤的眼睛......
正泛着和阿槐右眼一样的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