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槐的白纱彻底被血浸透。
他跪在地上,十指深深插进泥土,藤蔓从后背刺出,像无数条濒死的蛇一般疯狂扭动。
右眼的黑雾已经完全扩散,眼白处爬满细密的蓝纹,瞳孔深处却有一点金光在挣扎——那是金罗大仙的镇魂砂在最后抵抗。
\"阿槐!\"杨十三郎的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视野正在被撕裂。
左侧是真实的战场——七把叉的焚天枪与假杨十三郎的冰枪对撞,火星混着冰晶炸开;
右侧却是扭曲的浊世,所有人的魂魄都变成模糊的光团,唯有那些千面人,体内缠绕着肮脏的、蠕动的蓝黑色丝线,像被提线的傀儡。
\"看......得见......\"
他突然伸手抓住最近的\"杨十三郎\"。
藤蔓刺入他胸口,扯出的不是心脏,而是一缕蓝纹凝聚的丝——那丝线上粘着无数记忆碎片,全是杨十三郎的:寒穹玄冰枪的“诞生”过程、深夜的执勤、甚至......与他初遇那日的雨。
\"假的。\"
他嘶哑道。
被撕碎的假身溃散成浊气,露出后面真正的杨十三郎。
他的魂魄在她眼里是一团霜白色的光,中心有一点湛蓝,像冻在冰里的星芒。
七把叉突然惨叫一声。他的左臂被假戴芙蓉的灯焰灼穿,火中夹杂着毒仙浒的蚀魂散。
阿槐的藤蔓猛地卷住他手腕,浊化之眼穿透火焰——
\"右......三步......\"
阿槐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股黑血,\"焚天......枪......掷......\"
七把叉毫不犹豫地掷出长枪。
焚天枪穿过假戴芙蓉的虚影,钉入她身后真正的魔胎本体。
巨根上的瘤状物爆出粘液,所有假身同时僵直了一瞬。
阿槐的右眼突然剧痛。
裂缝里的魔面正在的视线,每看清一个真魂,就有更多记忆被吞噬。
他开始忘记戴芙蓉的名字,只记得\"提灯的人\";七把叉变成\"火枪的影子\";而杨十三郎......
\"杨......\"
他跪倒在地,藤蔓无力地垂下,\"十三......\"
巨根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最后一个瘤状物炸开,爬出的不是人形,而是一团不定形的蓝黑色黏液,表面浮现出所有被吞噬者的脸——文渊、瑶池侍女、雷部天将......
\"晚了。\"黏液里传出千百个声音的重叠,\"你们......早被......寄生......\"
魔胎炸开的瞬间,七把叉的焚天枪还插在它体内。
火焰从内部爆开,蓝黑色的黏液被烧得滋滋作响,像千百只虫子在尖叫。
那些浮在表面的面孔扭曲着融化,最后只剩下一团沸腾的浊气,在火光中收缩成拳头大的黑球。
\"当心!\"戴芙蓉扑过去拽开七把叉,\"它会——\"
黑球突然裂开,无数细如发丝的蓝纹迸射而出,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最近的几名天将躲闪不及,被蓝纹刺入皮肤,立刻僵在原地——他们的瞳孔开始扩散,嘴角却缓缓上扬,露出和千面人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
杨十三郎的寒穹玄冰枪横扫,霜气冻住大半蓝纹,但仍有几十根钻进了地面。
被冰封的蓝纹丝在冰层下扭动,竟组成四个字:
\"吾即尔等\"
七把叉的左臂火辣辣地疼。
焰仙浒的火丝虽然被他逼出体外,但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扭曲的蓝纹,像条毒蛇般盘踞在肘窝。
他咬着牙想用火烧掉,却发现那蓝纹遇火反而更亮。
\"别动。\"
戴芙蓉按住他的手,\"这玩意儿在吸你的火灵。\"
阿槐已经昏迷,浊化的右眼还在流血,但藤蔓自发地缠住了他的手腕,似乎在阻止什么。
杨十三郎抱起他时,藤蔓突然刺入他的掌心——
一瞬间,他看到了阿槐昏迷前的最后画面:
巨根深处,十二道金仙封印的锁链全部断裂。
锁链尽头捆着的不是魔物,而是一枚巨大的、半透明的卵。
卵中有张人脸缓缓转过来——
赫然是文渊的脸。
\"首座大人!\"
朱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天枢院九鹤传信——天河黑水倒灌,南天门守将反叛!\"
杨十三郎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夕阳下,那影子竟比平时浓黑许多,而且......
似乎多了一双手,正从背后虚拢住他的脖颈。
……
天河决堤的时候,杨十三郎正在批阅第七十三份阵亡名录。
笔尖的朱砂突然晕开,在\"雷部副将赵元\"的名字上洇出一片血渍。
他皱眉抬头,看见窗外天河的方向腾起一道黑线——起初像墨迹,转眼就涨成遮天蔽日的浪。
浪头里裹着密密麻麻的蓝点,近了才看清是虫卵,每一颗都在半空炸开,溅出粘稠的丝。
\"首座大人!\"
朱风撞开殿门,左肩还插着半截断箭,\"南天门守将反了!他们放黑水进了瑶池——\"
案上的名录被气浪掀飞。
杨十三郎的寒穹玄冰枪自行跃入掌心,枪穗炸开冰晶。
他跃出窗前瞥见一幕奇景:黑水漫过的云层上,数十名天兵正在自相残杀。
他们每杀一个同僚,瞳孔就蓝一分,最后竟排着队往天河里跳,像被什么召唤着。
瑶池的金桥已经断了。
七公主最爱的九曲回廊泡在黑水里,白玉栏杆上爬满蓝纹,像中毒的血管。
几名侍女在廊下尖叫奔走,有个穿鹅黄衫子的突然站定,咧嘴一笑,皮肤\"嗤\"地裂开,钻出焰仙浒的火丝。
\"结阵!\"杨十三郎的枪尖点地,霜气顺着云砖蔓延,冻住最近的一波黑潮。
根本没人响应。
他回头才发现,带来的二十名神捕营精锐全僵在原地——他们脚下拖着异常浓黑的影子,影子里有东西在蠕动……
有个天将突然抬手劈向同袍,被七把叉一枪挑飞头盔,露出后颈蔓延的蓝纹。
\"首座......\"那天将喘着粗气,\"我控制不住......\"
黑水突然拱起一座浪峰。
浪尖上站着个人影,广袖飘飘,七公主。
她的裙摆浸在毒水里,却丝毫不损,唯有手中团扇的仙鹤眼睛蓝得刺目。
\"杨卿。\"
她轻笑,\"你现在缴械,本宫许你当第一个新天庭的护法。\"
杨十三郎一下笑出声音来,这假七公主居然不知道七公主是自己夫人。
寒穹玄冰枪的嗡鸣突然变了调……
杨十三郎这才发现,枪穗的银丝不知何时缠上了自己的手腕,像在阻止他出击。
他影子的双手正缓缓抬起,掐向自己的咽喉——
阿槐的藤蔓突然从地底窜出,缠住他的影子。
白纱不知何时飘落的右眼完全漆黑,淌下的血泪在云砖上灼出蓝烟。
\"看......\"
阿槐嘶哑道,\"水里......没有七公主的......影子......\"
黑浪上的七公主脚下,空空如也。
杨十三郎一枪刺出,面前的“七公主”一下不见了……
巨灵山的云雾比往日更浓,像一锅煮沸的铅灰。
杨十三郎的靴底刚踏上山顶,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不是碎石断裂,而是某种类似冰层迸裂的动静。
他低头,发现脚下的岩石表面爬满了蛛网般的蓝纹,纹路中心正是仙胞所在的半山腰。
台阶两侧,守卫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他们的尸体没有外伤,但每人的嘴角都凝固着诡异的微笑,后颈的蓝纹像活物般微微蠕动。
“朱大哥……”
杨十三郎喊了一嗓子。
朱玉怀里还抱着那盆阿槐送的茉莉,此刻花瓣全部炭化,花蕊里结着芝麻大的蓝卵。
“首座大人!我在呢……仙胞的裂缝已经扩张到一丈宽。”
原本莹白的胞衣现在半黑半透,像被泼了墨的琉璃。
裂缝中伸出的那只魔爪又长大了些,五指张开足有磨盘大,爪尖的蓝纹与寒穹冰枪的霜痕如出一辙。更可怕的是,爪心嵌着一枚眼球——正是阿槐浊化的右眼模样。
白眉元尊的青藤杖突然自行飞起,杖尖点在魔爪上。
青光与蓝纹相撞的瞬间,杖身\"咔嚓\"裂开,露出中空的内里——里头竟藏着一截腐朽的指骨,骨上刻着\"文渊\"二字。
\"三十年前......\"白眉元尊的胡子剧烈颤抖,\"他用自己的一截指骨做封印核心......\"
杨十三郎的枪尖突然震颤。他看见魔爪的蓝纹正在变化,渐渐组成一幅地图——正是天眼城地底的剖面,而巨根最深处锁着一枚卵,卵中隐约有张人脸。
阿槐突然从昏迷中惊醒……
他的左眼还清澈,右眼却已完全被魔面占据。藤蔓自发地刺入魔爪,将一段画面强行灌入众人脑海——
十二道金仙的虚影被蓝纹锁链捆在卵周围,他们的魂魄正被卵中的存在缓慢吞噬。
最外侧那道虚影的脸突然转过来,赫然是文渊年轻时的面容。
\"不是寄生......\"阿槐的嗓音变成男女混响,\"是......苏醒......\"
七把叉的焚天枪突然脱手飞出,枪尖直指魔爪腕部——那里浮现出一行小字:
\"寒穹枪归位,混沌重临日\"
杨十三郎才发现,枪穗的银丝不知何时已全部缠上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