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埠贵刚坐稳,目光就跟扫描仪似的扫过桌上的搪瓷盆 ——
一盆熬得有些稀得棒子面粥,盆底沉着几粒没煮开花的玉米粒,
旁边还有个豁了口的碟子,盛着半碟黑乎乎的萝卜干,油星子都没沾几滴。
他清了清嗓子,伸手抄起桌边那只缺了把的粗瓷勺子,指节因为用力都泛了白,
先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粥,眼尖的阎解放盯着那勺子直咽口水,
刚要开口,就被阎埠贵一个眼刀堵了回去。
“急什么?饭得一口口吃,账得一笔笔算,这粥要是分不均,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阎埠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
他手腕微微倾斜,给杨瑞华的碗里也舀了一勺,不过比自己碗里少了小半圈,
嘴里还念叨着:“你是当妈的,多操点心就行,饭不用吃那么多,省着点给孩子们分。”
杨瑞华手里攥着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轮到阎解旷和阎解娣,阎埠贵盯着俩孩子的碗,勺子在粥盆里晃了半天,
才小心翼翼地各舀了小半勺,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他还不忘叮嘱:
“解旷你是男孩子,得懂事儿,少喝点粥饿不死,等往后挣钱了再补;
解娣一个姑娘家,吃那么多干啥?将来嫁了人,婆家可不会像家里这么供着。”
阎解娣低着头,手指抠着碗边,眼圈有点红,却没敢吭声。
最末了才轮到阎解放,他早就等得不耐烦,
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明显。
阎埠贵瞥了他一眼,勺子在粥盆里刮了刮盆底,
把那几粒没煮开花的玉米粒都刮进他碗里,粥却只给了小半勺,还板着脸说:
“就你最能吃!天天就知道喊饿,在食堂后厨上班,就没想着往家带点剩菜剩饭?
就冲你这没眼力见的样儿,我看那十八块钱悬!这粥你先对付着吃,
要是月底拿不回工钱,下个月你就别想上桌吃饭!”
分完粥,该分那碟萝卜干了。
阎埠贵捏着碟子边,用筷子夹了两根萝卜干放进自己碗里,又夹了一根给杨瑞华,
剩下的几根,他数了数,给阎解旷和阎解娣各夹了半根,到阎解放这儿,
干脆筷子一收,把碟子往自己跟前挪了挪:“你就别吃萝卜干了,先把粥喝了就行,
谁让你挣钱少还吃得多?等啥时候把欠我的钱还上,再给你吃萝卜干。”
阎解放看着碗里少得可怜的粥,又瞅了瞅爹碗里的两根萝卜干,肚子饿得更厉害了,
刚要争辩,闫埠贵抢先开口:“快吃吧,都别愣着,吃完了还得收拾碗筷呢,
再磨叽下去,这月电费又该涨了。”
阎解放咬了咬嘴唇,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稀粥,粥水没什么味道,
他却喝得飞快,生怕慢了就没了。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第三轧钢厂采购科的会议室里还飘着股冬末的凉气 ——
铸铁暖气片刚停没几天,手往墙面上贴,还能摸着点余温。
墙角挨门的地方,摆着两盆刚冒新芽的迎春花,是科室里老陈从家里搬来的,
嫩黄的花苞缀在枝条上,给满屋子堆得密密麻麻的文件添了几分活气。
二十来平米的屋子挤着八张木制办公椅,椅背上搭着刚换季的薄款劳动布外套,
有的还沾着春风卷来的尘土,没拍干净呢。
采购科科长赵永胜站在屋子中央,左手攥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牛皮纸物价单,
指节因为使劲儿泛着青白色,右手食指在纸面上来回蹭,像是在数上面的字儿。
“都把笔拿起来记着!一个字儿都不能错!咱们可是采购科,
专管小食堂招待餐的物资采买,每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听见没?”
他嗓门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厚重,目光扫过前排三个年轻科员,
忽然瞥见最左边的小李正摸钢笔,随口问了句:
“小李,最近工作还适应不?”
小李赶紧抬头,脸有点红:“赵科长,挺好的,就是记东西还差点劲儿。”
“嗨,慢慢来!先说粮食 —— 东北大米,厂里给定的价还那样,每斤一毛九,
这是跟黑龙江国营农场定的长期供货价,错不了。开春新米还没下来,
咱们先吃去年的陈米,品质没的说,焖出来的饭照样喷香!”
老赵说着,把物价单往桌上一放,转身奔身后的黑板去。
那黑板是用墨汁刷过的木板,边角的漆皮都卷了边,他抄起半截白粉笔,
在 “粮食” 俩字底下写价格,粉笔灰落在他深蓝色中山装的肩膀上,他也没在意。
“再说说白面,精粉每斤两毛六,标粉一毛七。最近厂里接待任务多,
精粉得多备点,别到时候不够用,那可就麻烦了。”
他顿了顿,扭头看了眼正慌忙记笔记的小李,见人家钢笔没水了,
正从上衣口袋掏墨水瓶,手忙脚乱的,还洒了两滴在纸页上,赶紧用袖口去擦。
老赵语气软了点:“小李,别慌啊!你丫平时不挺能哏吗?这会儿咋手忙脚乱的?
慢慢记,记不全回头问老陈也行。得记住采购的规矩 —— 不管啥物资,
都得按厂里给的价格来,一分钱都不能多花,听见没?”
小李赶紧点头:“听见了赵科长,我记着呢!”
“下个月鸡蛋价格稳了点,鸡蛋 0.055 元 \/ 个,花皮鸡蛋 0.035 元 \/ 个,
这东西金贵着呢,现在正是鸡下蛋的旺季,多囤点放恒温仓库,
别等夏天天热了不好存,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老赵说着,又在黑板上写 “鸡蛋” 俩字,写完还敲了敲黑板,
“这个数儿记牢了,可别跟上个月的弄混了。”
“再说说蔬菜!四月正是春菜下来的时候,可比冬天那阵儿丰富多了,
不用光吃萝卜白菜了!”
老赵声音提了点,眼里也带了点笑,“本地的菠菜刚上市,每斤八分半,
嫩得能掐出水来,用来做菠菜炒鸡蛋正好,香着呢!小葱每斤七分,
比冬天的大葱便宜不少,炝锅、拌凉菜都能用,省不少钱。
还有刚冒头的春笋,得从南方调过来,每斤三毛二,贵是贵点,
但招待贵客的时候,整个油焖春笋,档次立马就上去了,倍儿有面儿!”
他写 “春笋” 的时候特意顿了顿,手指着黑板上的字:“春笋运输成本高,
你们去对接的时候,得跟供货商说清楚,要带泥的,别让他们把皮剥太狠,
不然称的时候吃亏,那咱们可就亏大了!记住没?”
科员们齐声应:“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