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裁撤管事人的事,李干事把文件夹往包里一塞,
又掏出另一份印着 “五七指示” 的文件,嗓子陡然拔高三分:
“第二件事,宣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文件!根据毛主席‘五七指示’精神,
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是培养革命接班人的正经事!
咱院凡是年满十六、没正式工作的青年,都得登记报名,统一安排插队!”
这话刚落地,刘光天、刘光福俩兄弟脸 “唰” 地就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刘光天搓着冻得通红的手,颠儿颠儿凑上前,声音发颤:“李干事,
我…… 我还在找临时工呢,这也算有工作不?咱可一直盼着转正呢!”
李干事翻着手里的登记本,眼皮都没抬:“临时工不算正式岗位!
没进工厂、没当干部,都得算!这政策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别瞎琢磨!”
“哎哟喂!” 闫埠贵腿肚子一软,差点从台阶上出溜下去,
幸亏老伴杨瑞华一把薅住他胳膊。
闫家三兄弟脸跟糙纸似的,老大闫解成戳了戳老二闫解放的腰眼:
“咱仨没一个有正经工作,你那学徒工还是顶别人名字的,压根不算数啊!”
闫解放听了,脸又白了三分,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闫埠贵急得直跺脚,烟袋锅子在兜里蹭来蹭去:“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仨小子都去乡下,家里还过不过了!他大爷的,这叫什么事儿!”
旁边刘清儒的家里人齐刷刷看向他,眼神里又惊又喜,心里头全松了气 ——
敢情开春那会儿,当家的非要让十七岁还读书的刘敬国分配工作,是早料到这一出了!
外院的张婶一听就急了,往前扑了两步,嗓门也亮了:“李干事,那刚结婚的也算啊?
我家闺女上个月刚嫁出去,还没找着正式活儿,这也得去?刚成家就分开,像话吗?”
李干事抬眼扫了她一下:“张婶,政策就是这样!不管结没结婚,够‘十六岁、
无正式工作’俩条件,就得报名!这是国家号召,不是儿戏!可不能胡搅蛮缠!”
张婶还想争辩,被老伴儿拽了拽胳膊:“别瞎嚷嚷,听李干事把话说完!咱先听着!”
张婶嘴一撅,眼圈立马红了,背过身小声嘀咕:
“刚结婚就分开,这叫啥事儿啊…… 还不如不嫁呢!”
李干事清了清嗓子接着念文件:“…… 上山下乡本着自愿报名、组织分配原则,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农业生产,
炼革命意志,为建设新农村做贡献!”
念完 “啪” 地合上文件,掏出登记表晃了晃,“符合条件的青年,明儿一准儿到街道登记,
别逾期!谁要是瞒报漏报,那就是不响应国家号召,后果自个儿担着!”
散会时,西北风又刮起来了,卷着碎冰碴子打在脸上生疼。
刘海中蔫头耷脑往家走,耷拉着肩膀嘟囔:“好好的管事人说撤就撤,
还让孩子下乡,这日子没法过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闫埠贵跟在后面,手指头扒拉着算:“解放那活儿不算,解成没工作,
解旷刚满十八,一个都躲不过去啊!他大爷的,这可咋好!”
刘清儒一家簇拥着往家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松快的笑意。
秦淮茹挎着陶小蝶的胳膊,嘴里还念叨着:“婶儿,刚才李干事念政策时,
我心里头还咯噔一下,一想起敬国开春上工那会儿,
厂里就把档案报去街道了,悬着的心立马就落了地!”
陶小蝶拍着大腿笑:“可不是嘛!我跟铁柱还有雨水在轧钢厂上班,
继祖在皮革厂、继业和敬国在电子元件厂、京茹在糕点厂,哪个没把档案备去街道?
这是规定,虽然麻烦点,但这会儿看来还有这好处呢!真是歪打正着!”
刘继祖和何雨水跟在后面,大着肚子的何雨水忍不住接话:
“刚散会时瞅见三大爷攥着烟袋锅子直哆嗦,他家的几个小子都蔫了吧唧的,
还有二大爷家俩小子缩在背旮旯儿不敢露头,也就咱家用不着犯愁 ——
毕竟咱家上班的人多,早把备案手续办得明明白白,哪用得着这会儿才慌神?
平时他们仨当管事人作威作福,今儿算是栽了!”
刘清儒走在最前头,回头叮嘱:“在院里别瞎嚷嚷,街坊们都听着呢,
咱自家知道舒坦就行。备档案这是政策,开不得玩笑,那档案也不是想备就能备的,
明儿我顺道去街道核对下信息,省得后续出岔子。”
一进家门,秦京茹就咋呼起来:“嚯!你们瞧见没,咱那三位大爷,
听着街道要撤了他们管事人的职,那脸一下子就不对了,还真是新鲜了欸!
平时那大嘴巴子一张,不是挺能摆活儿的吗?今儿怎么变没嘴儿葫芦儿了?”
“那能好看才怪了呢。” 陶小蝶笑着接话,“他们仨当管事人这些年,
搁咱院里一直作威作福,动不动就摆谱儿,这突然被撤了职,往后可没人听他们摆活了,
你说他们能好受?真拿自个儿当根葱,谁拿他们炝锅啊?”
秦京茹撇撇嘴:“就是!平时跟二大爷说事,他总爱耍啥哩格儿楞,
这会儿遇上真章儿了,倒成了废物点心!真是天桥的把式 —— 光说不练!”
刘清儒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慢悠悠道:“行了行了,别背后嚼舌根。
街坊邻居的,传出去不好听。明儿我去街道核对档案,
你们在家也把各自的工作证明收拾收拾,省得往后有麻烦。”
“得嘞您呐!” 秦京茹脆生生应着,转身忙活去了。
陶小蝶还在跟秦淮茹念叨刚才院里的热闹,满屋子都是松快的笑声,
跟对门那股子愁云惨雾比,简直是两个天地。
闫埠贵一进家门就 “啪” 地把棉袄往炕上一摔,蹲在炕沿儿上直搓手,
装烟叶的袋子在兜里掏了半天都没摸出来。
杨瑞华红着眼赶紧问:“这可咋整呀?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啊?”
“我能有啥主意?这是政策!” 闫埠贵嗓门儿陡然拔高,烟袋锅子 “咚” 地砸在炕桌上,
“解放那学徒工是顶别人名字的,不算数!解成没工作,解旷刚满十八,
一个都躲不过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话刚落,屋外门帘一挑,闫解放、闫解旷兄弟俩耷拉着脑袋走进来。
老三闫解旷挠着头皮,声音蔫蔫的:“爸,真就没辙了?
我还想着开春找个正经活儿呢……”
老二闫解放急得直跺脚:“那学徒工虽说顶了别人名儿,
可我天天干活儿啊,就不能通融通融?”
闫埠贵瞪了他俩一眼:“通融?李干事说了,政策板上钉钉!
谁瞒报漏报就是不响应国家号召,你敢?”
他摸出烟袋锅子点上,猛吸一口,眉头皱成疙瘩,“我琢磨着,明儿先去街道登记,
再跟李干事好好说说,看能不能给解旷找找门路,哪怕先干着,也算有工作不是?”
闫解旷耷拉着脑袋:“爸,临时工不算数啊,李干事都明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