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跟着前台小陈走到会客室时，正见穿米色针织衫的周婉柔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皮质笔记本封皮。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沈总，陈教授让我转达，明天的讲座流程需要和你们确认。”
“周学姐。”沈杰推门的手顿了顿，没接讲座的话头，直接切入正题，“我其实想请陈教授给我们公司做战略指导——您知道，校园论坛现在用户量破十五万了，可办公区还是租的民房，设备跟不上，学生团队管理也……”他喉结动了动，“另外，听说学校科技楼102室空着，那间带投影和会议桌的屋子，能批给我们当临时办公点吗？”
周婉柔的笑容淡了些，指尖在笔记本上敲出规律的节奏：“陈教授这两天去南京参加教育信息化论坛了，最快下周三回来。至于102室……”她翻开本子，指节抵着其中一页，“上个月校产处刚发通知，空置教室需各院系提交申请，经后勤处、教务处、科研处三方会签。你们创业团队属于哪个院系？”
沈杰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能看见周婉柔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道横线都像在划拉他的神经——前世他被恋爱脑蒙了眼，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现在论坛每天新增三千用户，服务器托管费、兼职编辑工资、地推物料开销像滚雪球，偏偏连个像样的会议室都没有，上周和广告商谈合作，对方看见他们挤在民房客厅里，当场把报价压了三成。
“我明白流程。”他扯了扯发皱的衬衫领口，“就是想着陈教授挂名的创业指导中心能特批……”
“沈杰。”周婉柔突然打断他，声音放软，“不是我不通融。上个月有个做校园外卖的团队，仗着和某位领导熟，占了305室半年，结果项目黄了，堆了半屋子发霉的餐盒。校产处现在查得严，我要是开了先例，下次你被人挤出来，又该骂我了。”
沈杰望着她镜片后认真的眼神，突然泄了气。
他摸出兜里的糖船，金属外壳在掌心硌出红印——姜雅琴昨天说这是她高中时攒的，“能让人冷静”。
可此刻他只觉得喉咙发紧：“行，等陈教授回来我再跑一趟。”
周婉柔走后，沈杰在会客室站了五分钟，直到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是周文翰发来的消息：“沈总，能来我工位一趟吗？”
推开办公区玻璃门时，他听见此起彼伏的键盘声里混着抽鼻子的动静。
周文翰正缩在工位里，后背弓得像只虾米，面前摊着两张打印纸，其中一张边缘被揉出毛边。
“沈总。”周文翰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那个……上个月地推物料的成本表，我把A4海报和x展架的单价搞混了。原本算的是八千五，实际得一万三……”他喉结上下滚动，“是我疏忽，我可以……”
“可以什么？”沈杰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抓起那两张表，A4海报单价标着12元，x展架却写成8元——这他妈是把定制展架当普通打印纸算？
“上周财务问我怎么物料费超支，我拍着胸脯说地推效果好加了量。现在你告诉我是算错了？”他把表格拍在桌上，震得周文翰的马克杯晃出半圈水痕，“知道一万三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够给技术部换两台新服务器，够多印五万张宣传单，够……”他突然停住，因为看见周文翰眼眶红得要滴血，睫毛上挂着泪，“你上个月熬了三个大夜做地推方案，我记着。但公司不是过家家，算错一个数字，可能就是下个月发不出工资。”
周文翰用力点头，抽纸的手在发抖：“我重新核了三遍，现在改过来了。沈总，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沈杰盯着他发红的眼尾，到底没再说重话。
他扯了张纸巾扔过去，转身时听见周文翰小声抽噎，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前世他被伍芷清的眼泪哄得团团转，现在才知道，成年人的眼泪比什么都沉。
“沈总！”李萌悦举着手机从茶水间跑过来，马尾辫甩得乱飞，“甜蜜奶茶店的刘姐又来电话了。她说愿意给我们论坛用户九折，但是要我们免费给她在首页轮播位挂一个月广告，还说‘年轻人创业要互相扶持’。”
沈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甜蜜奶茶店是他们最早谈的合作商家，上个月刚用论坛引流卖了三百杯奶茶，现在倒想空手套白狼？
他抓过李萌悦的手机，按下免提键，果然听见刘姐的大嗓门：“小沈啊，我这店开在三食堂门口，每天进出的学生那么多，给你们带的流量可不少——”
“刘姐。”沈杰打断她，“我们首页轮播位的报价是五千一个月，您上个月用了我们的推广文案、地推海报，还让我们派学生去发传单，这些都算在合作里。现在您说只给九折就要免费广告……”他冷笑一声，“要不这样，您把上个月通过论坛下单的三百杯奶茶利润分我们三成，我们就免费给您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刘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小沈你这是过河拆桥！我当初——”
“李萌悦，记下来。”沈杰冲目瞪口呆的李萌悦点头，“甜蜜奶茶店列入合作黑名单，所有论坛用户下单不再显示他们的优惠。”他按下挂断键，手机在掌心烫得慌，“告诉运营部，以后新谈商家必须先签对赌协议，达不到保底订单量，广告位费用翻倍。”
李萌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抱着手机跑回工位时，撞翻了墙角的绿萝盆。
沈杰蹲下去收拾土渣，看见叶片上沾着周文翰刚才哭花的表格，突然觉得喉咙发苦——他才二十一岁，怎么就活成了前世他爸的模样？
每天盯着账本算钱，为了几千块和人红脸，连喝杯奶茶的功夫都没有。
“叮铃铃——”
清脆的下课铃从窗外飘进来。
沈杰直起腰，看见对面教学楼的学生像潮水般涌出，其中两个身影格外显眼：姜雅琴穿米白针织裙，抱着本书走在前面，林慧语勾着她的胳膊，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她耳尖泛红，抬手要打。
三食堂的玻璃橱窗映出两人的影子。
林慧语把姜雅琴往奶茶店推，自己站在台阶上叉腰：“我就问你，上周五晚上十点，你和沈杰从电影院出来，他送你回宿舍。黄婷萱说看见你们在梧桐树下站了十分钟——十分钟！你们要是没亲，我把这杯奶茶喝十遍！”
姜雅琴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她捏着吸管猛戳奶茶封口，“噗”的一声溅出一滴甜水：“黄婷萱就爱瞎传！我们是在说论坛的事，他说用户量到二十万要请团队吃大餐，我让他别忘了给技术部加奖金……”
“得了吧。”林慧语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姜雅琴的，“你俩上周三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我去送笔记，看见他给你剥橘子，橘子皮都堆成小山了。周四你说发烧，他翘了课送你去校医院，还买了温牛奶——”她突然压低声音，“我表姐说，男生对普通朋友才不会这么细心。”
姜雅琴的吸管戳穿了杯底，奶茶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手忙脚乱掏纸巾，嘴上还硬：“他就是……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怕我生气！”
“行，我信你。”林慧语拖长音调，突然笑出声，“不过照你这么说，沈杰对谁都这么好？那他就是中央空调，大渣男！”
“林慧语！”姜雅琴急得跺脚，溅起的奶茶滴在林慧语的白鞋上，“黄婷萱那嘴我记着了，下次她找我补高数课，我让她抄十遍洛必达法则！”
林慧语躲着她的拳头跑向奶茶店，笑声撞在玻璃上，又弹回梧桐树的枝桠间。
姜雅琴站在原地揉着发烫的脸，看见远处科技楼的窗户亮着灯——沈杰的办公室，应该还在为论坛的事头疼吧？
她摸出手机，编辑了条消息：“今晚食堂的糖醋排骨不错，给你留了一份~”刚要发送，又删掉，改成“周文翰的表格改好了，许泽恺说服务器明天能扩容”。
沈杰回到办公室时，桌上的月亮马克杯下压着张便签，是姜雅琴的字迹：“别为今天的事生气，你皱眉头的样子像我爸查账。”他盯着便签上歪歪扭扭的“查账”二字，突然笑出声。
这时手机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听说你在找办公场地？后街转角的咖啡店要转让，价格好商量。”
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指腹轻轻划过便签边缘——等论坛用户破二十万那天，等搬进新办公室那天，等……他摸出抽屉里的电影票根，票根背面有姜雅琴写的“爱德华说爱了”，墨迹被他摸得发毛。
手机在掌心再次震动，他按下通话键：“喂，我是沈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