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半月前就已散布出去,如今吊着一口气,只是老人家想着能再见那云游四海失去联系的大儿子陌君夙一面。
但终了,也未等来陌君夙。
秦箐华心中暗叹,陌君夙年岁也五十有四,半百之人,多年失去联系,或许也早已不在人世。
谁心中也都会这般想,只是没人会说出来断了老人家的念想罢了。
也或许,老人家自己感觉到了什么,也未再坚持,两日后醒来,有回光返照之势。
她靠坐在陌君鸿身前,浑浊的双眼看着榻前的儿子儿孙,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个人,在看到陌寒枭之时,视线明显顿了顿,呼吸亦是一窒。
陌寒枭从始至终皆垂着眼眸,目光落在地上,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牵着陌小宝的手也未松开。
秦箐华在乐纯太皇太后看来之时,不动声色地垂下眼,陌寒枭不论是与陌君鸿还是与乐纯太皇太后,其间气氛说不出的奇怪。
陌小宝眨着大眼,看着床榻上同样在看他的曾奶奶,他知道这是爹爹的奶奶,正生着病,睡了好久,今天早上才醒过来。
“小宝,近前来,让曾祖母看看你。”陌君鸿看向乖巧灵动的陌小宝道。
陌小宝眼眸转了转,看了眼自己的爹爹和娘亲,在爹爹松开自己的手后便到榻前,清澈的大眼看着眼前的老人,乖巧唤了声:“曾奶奶。”
也没忘记叫陌君鸿,同样唤了声:“爷爷。”
陌君鸿在一旁对乐纯太皇太后轻声道:“母后,这是枭儿王妃给枭儿生的孙儿。”
乐纯太皇太后闻言,看着身前乖巧白嫩的陌小宝,又看向这六年来只见过一面且常年在养病的秦箐华,当年纵使对这秦国公主满心疑惑,但见陌君鸿与陌旸的态度,她便不曾问过。
她虽不满陌寒枭待她的态度,但元樱血崩,却是与她脱不开关系,哪怕她当时也未想她那一罚,会害得元樱身子亏空,给了淑妃有机之乘。
秦箐华对上乐纯太皇太后的复杂的视线,也只对了两眼,复而眼睫平静地垂下。
这两日,她能感觉到陌寒枭心情不愉,他平日话虽少,但也未这般沉默,连陌小宝都感觉得到,只问她,爹爹是不是因为担心曾奶奶,才会心情不好。
是不是,秦箐华不知。
可若说担心,或许会有,但不多。
“曾奶奶,你可有好些?可有哪里不舒服?肚肚饿不饿?”陌小宝稚嫩的声音拉回秦箐华的思绪。
陌寒枭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陌小宝身上,也与乐纯太皇太后相对,血眸沉静,无波无澜。
小孩的心思简单,面上的担忧眼里的关心露得真切,单纯善良,也懵懂无知,不知何为病重何为回光返照。
听到稚童关心的话语,乐纯太皇太后的眼眸闪了闪,眼前的小人儿生得好看,与陌寒枭九分相似,唯一双杏眼不像。
她有些恍惚,抬手想抚上陌小宝的脸,幼时的陌寒枭,面上也是这般稚嫩懵懂,也曾亲切地唤她‘皇祖母’,只是那时,她瞧着那双血眸便觉得心惊,只后来,那孩子年岁渐长,性子也变得极冷,再因他查到他母后之事,芥蒂隔阂也渐深……
枯瘦的手只离陌小宝的脸一小寸,乐纯太皇太后咳了咳,手无力地垂下,身子靠在陌君鸿身上疲累地合上眼,平缓着呼吸。
陌小宝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爹爹娘亲,又看了眼累了的曾奶奶,不知该不该留在这儿,懵懂地看向自己的爷爷,眨了眨眼,没有动。
“曾奶奶累了,先下去吧。”陌君鸿眼眶微红,对陌小宝道。
陌小宝乖巧应声,迈着小步回去抱住自己娘亲的腿。
乐纯太皇太后的唇动了动,陌君鸿附耳细听,只听见极轻的气音:
“寒……寒……枭。”
陌君鸿抬眸,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陌寒枭眸底平静,缓步上前。
“皇祖母。”
陌寒枭单膝跪在榻前,声音却是平淡,没有起伏,但也让人挑不出错。
秦箐华看着陌寒枭的背影,垂下眼敛住眸底的情绪。
陌锦月侧眸,不动声色地看向秦箐华,也垂下眼,皇兄,何时这般守过礼节?
无非是因为有了皇嫂和小宝才会如此。
这么多年,皇兄踏进慈安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向皇祖母单膝行礼请安也从未有过。
以前,皇伯父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会将皇兄如何,但现在,陌锦月不敢保证。
她生在天家,甚知皇权不可藐视。
皇兄这一跪,跪的是保全,保全皇嫂和小宝。
半晌,太皇太后掀起眼帘,看着跪在床边微垂下的陌寒枭,眸光缓缓移到静站在一处的秦箐华与陌小宝,看了片刻,才收回。
“咳咳……”太皇太后咳了咳,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陌旸,轻唤了声:“阿旸。”
陌旸上前,与陌寒枭跪在床前,眼眶微红,自幼,皇祖母待他极好,“皇祖母。”
“你们……都先出去,鸿儿,你也留下。”她话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偌大的寝宫,只剩下他们四人。
“都起来吧。”太皇太后浑浊的双眼落在跪在
身前的兄弟二人,见他们二人起了身才道:
“哀家……要去见你们的皇爷爷了……可闭眼之前……咳咳咳……”
她的目光望向陌寒枭,眼底带着丝悔意,陌寒枭血色的眸底无波无澜,静望着她。
“是哀家对不起你们的母后……咳咳咳……”
陌旸微怔,疑惑的目光看向咳嗽不止的皇祖母,又看向垂下眼睫默不作声的兄长,再看向自己的父皇。
陌君鸿面上看不出情绪,只默默地替她顺着气,看到帕子上染的血,目光闪了闪。
太皇太后轻轻推开儿子的手,咳过之后,声音却清晰了几分,她看向陌旸,面上带着愧意和悔意:
“你们母后性子刚,不愿屈从哀家的规矩,不过是违了哀家的意……哀家若知,当年罚你母后在雪跪三个时辰会伤了她根本,哀家也不会……咳咳咳……”
话到此处,太皇太后剧烈喘息,陌君鸿忙替她顺气:“母后……都过去了。”
陌寒枭闻言,面上不动声色,掩在袖中的手微握,垂下的眸底闪过一丝嘲弄。
“是哀家错了……若非哀家那时候偏听偏信,对她那般严苛……淑妃哪里有机会在她安胎的汤药里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