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赵灵姝在场,她自然不会让母亲面子上下不来。但就在她开口要替母亲解围之前,肃王先她一步开了口。
肃王的声音与他这个人一般稳重肃穆,但今天却额外多了些儒雅温和。
他看着女儿说,“瑜儿,皇后娘娘与你几支珠花,你不是说要分给姝姝一半?”
小胖丫哎呀一声叫出来,她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爹,你不早点提醒我,我把珠花忘在马车里了。姝姝姐姐你等等我,我这就去取珠花来。”
“你慢点。唉,你别跑那么快,再摔着。”
赵灵姝到底不放心,迈步跟过去。
影壁后只剩下常慧心与肃王两人。
常慧心眉眼弯弯,白皙莹润的面颊上,含着清浅的笑容。“多谢王爷方才替我解围。”
肃王轻笑一声,“我不替你解围,才是我的不对。方才是瑜儿莽撞了,冒犯了夫人。”
常慧心微微侧过脸去,不着痕迹的躲避肃王太过热烈的眼神。
好似她的错觉,她总感到肃王的眼神不同以往。那眼神太过灼热,看的她浑身不适。
常慧心到底是按捺下心中的异样,轻笑着道,“我知道宛瑜没别的意思,她是太担心我了……既然和离,我就做好了被人背后说道的准备。”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去吧。她之前就是太忌讳人言了,才把自己活的那么累。
其实想开来,人活在世上,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人后不被说?
只要那些话不说到她跟前,她只当不知道,这样一来,日子是不是就好过多了?
常慧心是真的看开了,神情就由衷的松快起来。她甚至还能温婉的对着肃王笑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儿,现在的日子比以往好过多了。”
“夫人当真如此以为?”
“这还能作假?”
许是与肃王也打了几回交道,肃王也不像外人议论中那样冷面凶煞,而是儒雅温和,看着甚至有几分好脾气。
常慧心有些话不好与女儿说,更不好对外人说,一时冲动,便与肃王多说了几句,“现在的日子是另一种过法,虽然要被人说长道短,但不用在婆母手下讨生活,不用小心与妯娌周旋,不用在夫君面前强颜欢笑,不用去想着周全,想着大度,想着尽善尽美,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我只要把心思都放在姝姝身上,我们娘俩的日子清净又自在。我曾想着带姝姝回蕲州……”
“什么,娘你要带我回蕲州?是回去探望祖父祖母他们,还是要回去定居?”
赵灵姝和小胖丫牵着手过来了,姐妹俩一人手中拿了两三支珠花。
那珠花上或点缀珍珠,或镶嵌了玉石,或绿或黄,或粉或青,唯美典雅,溢彩流光,是宫中出来的东西没错了。
赵灵姝原本还和小胖丫商量,梳什么发髻,配那一支珠花,结果还没走到她娘跟前,就听她娘说什么回蕲州。
蕲州是她外祖家,那边风水好,地理位置优越,文风昌盛,风气比京城这边还开放。
赵灵姝之前每隔两三年,都要往蕲州去一趟,小住几个月才归。
外祖家那些至亲对她都很疼爱,舅舅家那些表哥表姐更是和她好的穿一条裤子,她在蕲州还有个“灵书公子”的雅号,在哪儿混的比京城都好。
之前她怎么没想过回蕲州呢?
在京城住腻了,去蕲州住几年不也挺好?
赵灵姝疯狂心动,就差举双手双脚赞成她娘的好主意了。
但她手忙着,脚举不起来,赵灵姝只能用嘴巴说,“娘,你准备什么时候回蕲州?现在还有些热,不过进了八月天就凉快了,到时候咱们出发正好,指不定还能赶在中秋节之前到达蕲州,和外祖他们一起用个团圆饭。”
“哎呀,娘,从你嫁到京城,再没回过蕲州吧?外祖父和外祖母没少念叨你,要是他们知道你回去,肯定以为眼前出幻境了。”
赵灵姝这话直接把常慧心的泪招出来了。
她原本没准备回蕲州的,但是,为什么不回去呢?
她已经和离了,住在京城,真的有回蕲州好么?
趁着爹娘还在,她还能在父母膝下孝敬几年。
京城是是非之地,蕲州却是她心心念念许多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而现在,她和离了,她有时间有精力也有能力回去了。
常慧心当即就想拍板定下此事,“好,我们……”
“呜呜呜,婶婶,你们不要回蕲州。我不舍得你和姝姝姐姐离开京城。我爹要去京郊大营任职了,肃王府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原本还想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你们要是回蕲州了,我怎么办?我和别人一点都不熟,我又要被孤零零的剩下了么?”
小胖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手中的珠花都拿不住了,扑啦啦掉了一地。
肃王叹着气安抚女儿,“瑜儿不要胡搅蛮缠,你婶婶只是说一说,又没打算真的回去。况且今年水匪猖獗,即便想回,也等清缴完运河两岸的水匪再回去才安全。”
这话是对小胖丫说的,可何尝不是说给常慧心与赵灵姝母女俩的。
俩人一时间还真愣住了。
赵灵姝问道,“运河两案水匪猖獗?不是说秦王殿下一路从南边杀回来,沿路的匪患都被清理了。”
肃王一笑,“孝章回来时,沿途拜访了一些有名气的民间大夫,他基本是走陆路过来的,嫌少涉及水路。”
“啊?这样啊。”赵灵姝摸摸下巴说,“应该问题不大吧,如果跟在走惯了这段河道的大商家后边一起走,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肃王轻轻摇了摇头,“很难说。那些水匪不同于一般水匪,有的是沿海的倭寇流窜来的,有的是在私盐中,被牵连的漕运官员的家小。他们穷凶极恶,无所顾忌,这两个月已经成势。陛下有清缴的意图,你们若想南下去蕲州,不如等匪患被清理了再过去,左右你们母女有的是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自身安全才最紧要。”
赵灵姝和她娘对视一眼,母女俩人到底是被肃王说服了,“那就等匪患之忧解除,我们再回蕲州。”
两人送了口,表面上最高兴的是小胖丫。
小丫头欢呼雀跃,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她激动的跺脚,“太好了,姐姐和婶婶都不走了。”
赵灵姝掐掐她肥嘟嘟的脸颊,这手感太好了,又弹又滑,跟剥了壳的煮鸡蛋似的。“不是不走,是现在不走,等匪患解除,我们就走。”
小胖丫背过身去,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只知道,你们不走了。”
“哎呀,我原本还想着,到时候去蕲州时,把你也带上,让你一道过去耍一耍。既然你听不到……”
“姐姐,我姐姐,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小胖丫一蹦三尺高,整个人用力趴在赵灵姝身上,任她如何撕扯都扯不下来。
“爹你听到了么,姝姝姐姐准备带我去蕲州了。我要去!我要跟着一起去!爹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我到时候就偷偷跟姐姐他们跑出去!哼~”
肃王父女最后在新宅用了一顿晚膳才离去。
临走前天已经晚了,小胖丫却依旧有些依依不舍。
她扒着车窗户,对着赵灵姝哭唧唧,那模样要多伤眼有多伤眼。
赵灵姝绝不承认自己心软了,但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奈的响起来,“行了,明天你搬过来住就是。反正王爷明天就去京郊大营了,你自己在家也无聊,你干脆就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段日子。”
赵灵姝看向肃王,“王爷,您答应么?”
肃王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只是,他冲着常慧心拱拱手,“只是要麻烦夫人了。”
常慧心忙回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宛瑜聪慧又乖巧。”
“她在熟人面前闹腾得很。”
“那还能有姝姝闹腾?”
赵灵姝和小胖丫都不依的叫嚷起来。
“我哪儿闹腾了?”
“爹,你不许拆我的台。”
两个小丫头大呼小叫,惹来肃王与常慧心俱都忍俊不禁笑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许是门外的灯笼太亮,许是天上的月辉太过皎洁,这一眼下去,两人都看见彼此瞳孔中一个小小的自己。
肃王面上笑意愈浓。
常慧心却忍不住侧过脸去,略略收敛了一些面上太过明媚绚烂的笑意。
一阵风吹过,将丁香花的香气吹的到处都是。
这点风竟然还带了些许的凉意,吹的母女俩发丝艘乱了起来。
赵灵姝挽住她娘的胳膊,“娘,我们回去歇了吧。”
“好。”
“娘,您今天睡了大半天,一会儿还能睡着么?”
“应该吧。我现在只感觉卸下一身重担,身体困乏的很。”说着话,常慧心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看,我又困了……”
*
赵灵姝一觉睡到天亮。
她睁眼时,只听外边叽叽喳喳,好似小胖丫在说话。
赵灵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仔细听了一会儿,是胖丫没错了。
这才几点啊?
胖丫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胖丫,你进来。”
“哎呀婶婶,我姝姝姐姐醒了,在喊我呢。”
“那你快进去吧。”
说是让小胖丫快进去,其实两人是一块儿进来的。
赵灵姝趴在床上,脸朝外,翻起眼皮,打着哈欠看他们。
“娘,胖丫什么时候来的啊?”
“天刚亮的时候。”常慧心语气带笑,“她还想偷偷在门外等,结果孙叔听见外边的动静,赶紧去开门了,就见肃王正把宛瑜留在门口。”
“肃王把胖丫送过来的啊?”赵灵姝不情不愿的打个哈欠坐起身。她冲胖丫招手,“你晚上总共睡了几个小时?”
小胖丫得意的笔画了一个手势,“三个时辰不到。我很早就醒了,早早就让人收拾好东西,去我爹院子外等着。”
“等你爹干啥?让你爹送你过来么?你直接不认识路啊。”
“哎呀,我第一次来长住啊,肯定让我爹亲自送一下才算得体啊。况且,我爹今天就要去京郊大营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我自然能多喝我爹相处一会儿,就和我爹相处一会儿。”
“好吧。”赵灵姝点头,觉得胖丫说的还挺有道理。
她又问她娘,“王爷走了吧?”
“早就走了。我留王爷在府里用早膳,王爷也没留。他赶时间,我便让孙嫂子简单收拾出个食盒来,让王爷带走了。”
赵灵姝觉得此举甚妥,小胖丫也嘿嘿笑着抱住常慧心,“婶婶最好了。”
“你婶婶好,我不好,对不对?”
“姐姐和婶婶一样好,我最喜欢你们两个嘿嘿嘿……”
和小胖丫说了些有的没的东西,等赵灵姝洗漱完,三人就一道去花厅用饭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用完早膳,大理寺的差役就找过来了。
刘嬷嬷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赶紧过来通知一声,赵灵姝和她娘只能无奈的放下筷子,一道往前边的花厅去见人了。
没想到,差役却给他们带来个极其令人意外的消息。
常慧心听到那消息后,面色大变,脸白的跟鬼似的。
“你说什么?赵仲樵曾收买了我女儿院中的小丫鬟,让那丫鬟给我女儿点了迷香,还在饭食中投毒,要害我女儿性命?”
因故意纵火被查出与赵仲樵有关,赵仲樵身上又有一个六品的虚职,勉强算是朝廷官员,京兆尹就邀大理寺官员一道审案。
大理寺审案百无禁忌,该动刑时从不收着,于是,赵仲樵身边那小厮经不住严刑拷打,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他不仅交代了赵仲樵故意纵火行凶,还交代那被派出去放火的男子李四,也是他与赵仲樵一道杀害,而后故意放到悬梁上,做出了畏罪自尽的假象。
另外,小厮还吐露出,早先赵灵姝曾去金光寺庙拜神求佛,小厮曾将一份迷香,与一份毒药交给赵灵姝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让她借机行事。
不过小丫鬟应该是怕害死人,竟然没有动手,侥幸让赵灵姝逃过一劫。
大理寺的差役说完此事,便说明第二个来意,“姑娘的妆奁,全部已经登记在案。官服中存了备份,姑娘今天可以使人去衙门,将自己的首饰积藏都抬回来了。”
常慧心惨白着一张脸,手脚都是抖的。但就在赵灵姝准备送别差役时,她突然出声问说,“我女儿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她也只与后宅中的女眷起过冲突,却从来没有得罪过赵仲樵。我想问一问,赵仲樵杀我女儿的原因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我女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他嫡亲的侄女,到底是有多丧良心,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女儿下手。他还是个人么!”
差役闻言同情的看了常慧心一眼,继而说,“貌似与夫人的嫁妆有关。夫人可曾在哪里说过,将来要将自己的全部嫁妆,全部当作陪嫁送与您女儿?不出意外,赵仲樵应该是惦记上的您的嫁妆了。”
自古以来,女子的嫁妆虽然是自己独有。但在生育了儿女,儿女娶亲嫁人之时,多数女子也会将自己的嫁妆分成几分,给自己添做嫁妆,或是作为聘礼拿去聘娶佳媳。
可常慧心没儿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她就曾与人说,之后要将全部的嫁妆,都给姝姝,让姝姝带到婆家去。
常慧心的嫁妆有多丰厚,外人许是不知道,但是昌顺侯府的人是肯定知道的。
别看她性情软弱,却着实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也许是因为她待人真诚,做卖卖实在,不管是开的绸缎庄、脂粉铺,还是粮庄、酒庄等,不能说日进斗金,但也都是能下金蛋的旺铺。
也是因为有这个能耐在,这些年养着昌顺侯府的人,才没把常慧心折腾穷。
常慧心花在侯府的银子多,但是经营庄子铺子所得到的利润更大。她得了银子就买铺子,成亲十多年,她名下的铺子几乎以每年多一个的速度平稳增加。
大约摸统计一下常慧心名下的财产,怕是比侯府几代人的积藏加起来还要多。
这么大笔财产,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如何能不惦记?
二房两口子,极力撺掇老太太,过继一个儿子给赵伯耕,难道只是打着继承侯府的主意么?
并不是,他们还想继承常慧心的多半嫁妆,甚至是全部嫁妆。
可嗣子的事儿还没个定论,常慧心却已经打主意准备将她的嫁妆整理出来,全部作为陪嫁给赵灵姝带到婆家去了,这事儿他们能忍?
若换做洛思潼,她许是会慢慢谋划此事。可赵仲樵是一个常年在外行走的男人,他心狠手辣,只想要一劳永逸。
他不会去给常慧心掰扯什么该将绝大部分财产留给嗣子,他能想到的,就是除掉赵灵姝,那就再没人能与他儿子争夺常慧心的嫁妆了。
只要儿子过继过去,那些嫁妆都是他儿子的,爵位和钱财都到手了,后辈三代子孙都不会有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