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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斜斜切过垂花门檐角,铁马在风里碎玉般响着。筱悠倚在茜纱窗下的贵妃榻上,翡翠镯子沿着腕骨缓缓转动。

“小姐,西林觉罗格格到了!”

珠帘哗啦作响,月白裙裾已卷着棠梨香扑到跟前。瑶清两指捏着缠枝莲纹锦囊在她眼前晃:“新到的明前龙井,阿玛特意从杭州捎的。”鬓边金累丝蝴蝶簪的流苏扫过紫檀小几,露出袖口几点墨渍。

筱悠接过茶罐的手顿了顿。前世抄经的瑶清,手腕也是这样沾着洗不净的墨痕。

“听说你堂姐昨儿闹得厉害?”瑶清拈起块琥珀核桃,指尖在青瓷碟沿轻叩,“我方才经过东跨院,正撞见翠柳捧着碎瓷片出来。”

“不过摔了个斗彩碗。”筱悠将茶罐搁在《金刚经》上,经书朱砂批注恰盖住内页夹着的咒符,“说是要学窦娥六月飞雪。”

瑶清突然倾身按住经书,金蝶流苏垂在她手背:“窦娥可不会往佛经里掺东西。”杏眼扫过窗外游廊,“前日我在茗香阁瞧见翠柳,她戴着幂篱往二楼雅间去。”

惊雷劈开云层,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筱悠看着瑶清蘸茶水在桌面画出的纹样,蜿蜒的藤蔓缠着黄铜烟杆,正是前门镖局的标记。

“你兄长近日……”

“天天在校场晒成黑炭。”瑶清截住话头,金镶翡翠戒指映着鎏金烛台,“倒是前门镖局新换了东家,说是山西来的商贾。”她指尖突然点在多宝阁的白玉观音像上,“白云观新来的玄真道长,最擅破邪祟。”

文琴端着漆盘进来时,藕粉桂花糕的甜香冲淡了满室檀香。待珠帘静止,筱悠拿起块核桃:“这些神鬼之说……”

“就像那年珐琅彩茶盅?”瑶清突然轻笑,“还记得我们儿时尚书房泼茶的事么?”她拎起茶壶作势要倒,“当时我要泼回去,你死死拽着我。”

筱悠腕间玉镯猛地发凉。那是十二岁时的闺阁旧事,瑶清为护她被三公主泼茶,当真要拎着滚水壶去理论。

“莽撞。”她拍开瑶清的手,茶壶溅出的水珠在经书上洇开墨痕。

瑶清笑着将松子糖塞进她口中:“毒不死你!”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筱悠喉咙发紧。前世鸩酒入喉前最后尝到的甜,此刻混着锦囊上双面绣的檀香味,在鼻腔绞成细针。

窗外忽有杏红裙角闪过,瑶清指尖叩了叩案几:“三日后西市开粮仓,各府车马都要走官道。”她起身拂落裙上碎屑,“听说前门镖局接了护送粮车的差事。”

雨丝骤然加密,筱悠望着她月白衣角消失在游廊尽头。腕间玉镯贴着肌肤发烫,三百年前的画面在雨幕中浮现,瑶清将密信缝进兔毛手笼,在刑部门口扬了满天鹅毛。而今生,翠柳在茗香阁私会的镖师袖口,别着同样的黄铜烟杆。

“格格,夫人让送安神汤来。”文琴捧着东西进来时,筱悠正盯着《心经》上晕开的墨迹。咒符朱砂被水渍染成血泪状,蜿蜒渗入无挂碍故四字。

是夜惊雷不断,筱悠倚在琴旁。烛台爆出灯花时,翡翠镯子突然沁出寒意。她闭目轻触琴弦,虚空中有十二章纹龙袍的暗影掠过,却比记忆中褪色三分。

翌日天未明,东跨院传来瓷器碎裂声。筱悠踏入堂姐筱娜房中时,满地碎瓷正映着菱花窗透进的青光。

“你们都要逼死我!”筱娜攥着半块和田玉佩嘶喊,那是去年及笄礼阿玛赏的,“凭什么她样样比我好?”

“凭她没往经书里夹咒符。”瑶清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她拎着个乌木匣子,金蝶流苏随步伐晃出残影,“城西刘掌柜刚送来的好东西。”

匣中躺着对点翠耳坠,雀羽却染着暗红。瑶清用银簪挑开夹层,泛黄纸笺露出戊戌年三月的字迹,正是筱娜外祖家与山西粮商的契书。

“前门镖局上月押送的可不止茶叶。”瑶清将耳坠扔回匣中,“你猜他们在镖车夹层里藏了什么?”

惊雷炸响,筱悠腕间玉镯撞上乌木匣。前世年家倒台时搜出的密账,此刻正静静躺在眼前。她突然按住瑶清翻动纸笺的手:“这些脏东西……”

“脏的是人心。”瑶清抽出手,袖口墨渍蹭在契书上,“我兄长查到镖局账房先生,前日突发急病去了。”她指尖点着戊戌年三字,“巧得很,正是令堂病重那年。”

菱花窗突然被疾风撞开,雨丝裹着海棠花瓣扑在契书上。筱悠看着朱砂印记在雨水里化开,恍如前世翊坤宫阶前的血渍。那年瑶清兄长下狱,她冒雪跪在养心殿前,血水就是这样顺着汉白玉纹路蜿蜒。

“格格!出事了!”文琴喘着气撞进来,“老爷刚下朝就被都察院请去了!”

瑶清猛地攥紧乌木匣:“怕是有人要翻戊戌年的旧账。”她将匣子塞给筱悠,“让你陪房嬷嬷速去榆钱胡同,找姓周的当铺掌柜。”

暴雨连下三日,筱悠立在垂花门下看小厮们搬运箱笼。翡翠镯子卡在缠枝莲纹锦囊上,里头装着瑶清给的碧螺春。

“格格,西林觉罗府送来急信。”文琴递上熏了沉香的笺纸,瑶清的字迹力透纸背:“粮车巳时出西市。”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时,筱悠掀帘望见城楼角旗。前门镖局的黄铜烟杆标记在货栈旗幡上时隐时现,与记忆中粘杆处的鹰纹重叠。她摩挲着锦囊内的茶罐,指尖触到罐底凸起的暗纹,双鱼佩的图样,正是前世瑶清送解毒丸时用的暗号。

粮仓前的混乱来得突然。当筱悠看见戴瓜皮帽的男人袖口闪过黄铜烟杆时,瑶清兄长的黑鬃马正踏碎水洼。官兵围上来时,她死死攥住想要掀帘的瑶清:“别动!”

山西粮商的惨呼混在雨声里,筱悠看着都察院的人从镖车夹层抽出账册。前世在刑部大牢见过的山羊须师爷,此刻正瘫坐在泥水里。

“让你家车夫走东门……”瑶清那日的话忽然在耳边炸响。筱悠猛地掀开车帘,正见翠柳的杏红裙角闪进货栈后巷。

当夜筱悠被檀香呛醒时,翡翠镯子正泛着幽幽冷光。多宝阁上的白玉观音像不知何时转向了西方,案上《心经》无风自动,停在心无挂碍处。

暗格里的乌木匣子空了。

五更天时,前院传来急促脚步声。筱悠踏入书房时,父亲正将烧剩的纸灰扫进铜盆。

“戊戌年的旧账清了。”父亲鬓角白发在晨曦中泛青,“西林觉罗家那小子……倒是个能干的。”

廊下传来环佩叮咚,瑶清月白的裙角沾着晨露:“我来讨杯明前茶。”她将食盒搁在尚有馀温的铜盆旁,掀盖却是玫瑰松子糖。

筱悠拿起一块,甜味漫开时喉咙刺痛。前世鸩酒的灼烧感与此刻晨雾的清凉在肺腑纠缠,她望着瑶清袖口新染的墨渍,忽然按住她翻动经书的手。

“怎么了?”瑶清腕间金镶翡翠戒指硌得人生疼。

筱悠松开手,翡翠镯子滑到肘间:“墨迹未干,当心污了经卷。”

窗外铁马叮咚,三百年前翊坤宫的风铃似乎穿越雨幕而来。瑶清忽然轻笑:“你倒像我娘,总嫌我毛躁。”她将松子糖整个塞进筱悠口中,“毒不死你!”

晨光穿透云层时,筱悠望着瑶清鬓边颤动的金蝶。前世撕碎的选秀名册,今生成了粮仓前的账册;当年拆散的兔毛手笼,化作乌木匣中的契书。唯有袖口墨痕依旧,像跨越轮回的印记。

翡翠镯子突然沁出暖意,筱悠惊觉经书上的咒符早已化作灰烬。瑶清正伏案临帖,腕间玉镯随着运笔起伏,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影。

那影子渐渐凝成小楷:死生同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