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东暖阁内,时间仿佛被浓稠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所凝固。筱悠坐在宁楚克床边,一遍遍用浸了温水的细棉布擦拭着女儿滚烫的身体,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每一次触碰都避开那些初生的、狰狞的红疹。她的指尖冰凉,心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
“药来了!福晋!”掌事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青花瓷碗快步进来。碗里盛着浅浅一层色泽深褐、散发着浓郁草药气息的清液,正是张院判按她要求煎出的药引。
筱悠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接过瓷碗。碗壁温热,药气扑鼻。她背对着众人,走到光线稍暗的角落案几旁,将瓷碗放下。无人可见的角度,她的左手悄然抚过右手腕间的翡翠玉镯,意念沉入空间。
澄澈的灵泉水无声无息地自虚空汇入瓷碗,与那深褐色的药液迅速交融。灵泉水那独特的、蕴含着蓬勃生机的气息瞬间中和了草药的苦涩,碗中的液体颜色似乎都变得清透柔和了几分。
“温水!细棉布!”筱悠的声音恢复了清冷镇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立刻有宫女端来备好的温水盆和煮沸晾干、柔软无比的细棉布。
筱悠先用温水净了手,拿起一块新的细棉布,浸入温水中,拧得半湿。她重新坐回宁楚克床边,用这温热的棉布再次轻柔地擦拭女儿滚烫的额头、脖颈、手臂。这一次,她的动作更轻、更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佟佳贵妃在一旁看着,心都揪成了一团,嘴唇翕动,却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帕子。
擦拭了几遍,筱悠放下棉布,端起那碗混合了灵泉的药液。她用银匙舀起一小勺,凑到唇边,极其自然地轻轻吹了吹,仿佛只是在试温度。实则,是让灵泉的气息在空气中略微散开。
“宁儿,乖,张嘴喝点药,喝了就不疼了。”筱悠的声音带着催眠般的温柔,一手轻轻托起女儿的后颈。昏沉中的宁楚克似乎被这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安抚,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
筱悠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一勺药液喂了进去。灵泉混合着温和的药味入口,昏睡中的小人儿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秀气的小眉头似乎又舒展了一点点。
筱悠的心稍稍落定一些。她极其耐心,一勺接着一勺,动作稳定而轻柔,确保每一滴蕴含灵泉的药液都被女儿咽下。
一碗药见底,时间也过去了小半刻。筱悠放下碗,再次拿起温热的细棉布,继续轻柔地擦拭宁楚克的身体,尤其是那些发疹的部位周围,促进微弱的血液循环。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弘晖的床边。同样的流程再次上演:用温棉布擦拭降温,小心避开红疹,然后喂下那碗至关重要的、混合了灵泉的药液。弘晖在昏睡中显得更安静些,吞咽的动作也更为微弱,让筱悠的心始终悬着。
张院判和几位太医一直站在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看到福晋的动作有条不紊,护理手法甚至比他们这些太医更细致周到,但那碗祖传秘方煎出的清液,在他们看来,实在平平无奇,就是常见的清热托毒辅助之药,分量加倍了而已。这……真能救痘症?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暖阁内安静得只剩下孩子们粗重灼热的呼吸声,以及筱悠偶尔更换温水、拧动棉布的细微声响。佟佳贵妃熬得眼睛通红,却不敢合眼,紧紧盯着两个孩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一直守在弘晖床边仔细观察的筱悠,眼神猛地一凝!她俯下身,几乎屏住了呼吸,手指极轻地搭在弘晖的手腕上。
脉搏!那原本浮数躁急、如同绷紧琴弦般随时会断裂的脉象,似乎……似乎稍稍沉缓了一线?虽然依旧急促灼热,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狂乱感,似乎被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稍稍压制住了!
筱悠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强压住巨大的激动,立刻转向宁楚克床边,同样凝神细察。宁楚克的脉象原本更弱更浮,此刻,那细微的跳动似乎也……也稳定了一点点?虽然依旧高热,依旧疹点密布,但两个孩子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呼吸频率,似乎都极其微弱地放缓了那么一丝丝!
灵泉……真的在起作用了!它在温和而坚定地涤荡着那凶猛的痘毒,护住孩子们被高热和毒素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心脉!
这个发现让筱悠几乎喜极而泣。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同样紧张盯着她的佟佳贵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充满了力量:“额娘!您看!晖儿和宁儿的呼吸,是不是比刚才稳了一点?没那么急了?”
贵妃闻言,立刻扑到床边,俯身仔细倾听。她屏息凝神,片刻后,眼中骤然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的泪光,声音都变了调:“是!是稳了些!宁儿……宁儿刚才还哼哼疼,现在好像……好像安稳些了?晖儿也是!张院判!张院判你快来看看!”
张院判和几位太医闻言,精神也是一震,立刻围拢过来。他们轮流搭脉,仔细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
“咦?”一位太医发出惊疑的低呼,“大阿哥的脉象,浮数之中,竟似有一丝缓意?虽仍属凶险,但较之先前,确乎,确乎稍稳!”
“大格格亦是!”另一位太医查看宁楚克后,脸上也露出惊容,“高热未退,疹点未消,但这气息似乎不那么促了?这……福晋这药……”他们面面相觑,看向筱悠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探究。一碗看似普通的清液,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凶险万分的痘症出现一丝转机?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张院判,”筱悠此刻已完全冷静下来,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灵泉在缓慢地发挥作用,对抗凶猛的痘毒和持续的高热需要时间,更需要后续的护理和灵泉的持续介入。她看向为首的院判,语气沉稳而清晰,“请立刻准备下一剂药!按原方,再煎!同时,劳烦诸位太医,斟酌一个更温和些的汤浴方子,用温水即可,稍后我要为孩子们擦拭身体,辅助散热。”她必须为下一次加入灵泉做好铺垫。
“是!福晋!”张院判此刻再无半分疑虑,态度恭敬了许多,立刻带着人去准备。
佟佳贵妃看着筱悠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看着两个孩子那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向好的迹象,一直强撑的精神仿佛瞬间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落。她紧紧抓住筱悠的手,声音哽咽:“老四媳妇……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来了……”
筱悠反手握住贵妃冰凉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昏睡中的两个孩子,眼神温柔而坚定。她知道,这场与死神的拉锯战,才刚刚打响。但至少,她抓住了最关键的那根救命绳索。
宫墙之外,雍郡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胤禛如同困兽,在铺满舆图的书案前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府中各处已洒遍浓烈的艾草水和醋,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防疫气息。弘昐、弘昀、弘时、弘历四个小团子被严令待在各自房中,由最信任的嬷嬷和心腹太监看护,隔绝一切可能的传染源。
苏培盛垂手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焦灼和暴戾,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承乾宫……还没有消息?”胤禛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嘶哑紧绷,如同砂纸摩擦。
“回主子,宫门紧闭,封锁森严,任何消息都递不出来……”苏培盛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胤禛一拳重重砸在紫檀木书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簌簌抖动。他闭上眼,眼前全是筱悠决然踏入宫门的背影,是晖儿聪慧沉静的小脸,是宁儿娇憨灿烂的笑容……还有那密布的红疹和高热……灵泉……灵泉真的能救吗?时间每过去一刻,都像在凌迟他的心。
他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只剩下孤狼般的狠厉:“给爷盯紧府里!一只外来的苍蝇都不许飞进来!弘昐他们四个,谁敢靠近院门半步,给爷打断腿!再去查!给爷掘地三尺地查!这痘毒到底是从哪里带进宫的!查出来……”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森然的杀意,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
“嗻!奴才明白!”苏培盛凛然应声,匆匆退下安排。
胤禛独自留在书房,巨大的孤寂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窗棂,望向紫禁城的方向。夜色如墨,宫墙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他的妻子,他的一双儿女,正被困在那巨兽的腹中,与死神搏斗。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筱悠……晖儿……宁儿……一定要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