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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贝勒府门房管事的笑脸在晨光里堆得满满当当,身后那只大红葵花鹦鹉在黄杨木架子上昂首挺胸,翠绿尾羽像一柄展开的小扇子,头顶金冠毛神气活现地抖动着。

“九爷特意吩咐的,”李管事搓着手,腰弯得更低了些,“说这鹦哥儿顶顶伶俐,学舌快,专程送来给阿哥们格格解闷压惊!万寿节近了,九爷那儿还得了些新鲜玩意儿,改日再请四爷过府细瞧呢!”

苏培盛闻声从门内闪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眼底却一丝波澜也无:“哟,李管事辛苦!九爷费心了!”他扬手招呼身后两个小太监,“快,搭把手,把这宝贝鸟儿请进去!小心着点!”

大红鹦鹉被抬进了院子,顿时引来一阵骚动。弘昐、弘昀、弘时三个小团子像闻到蜜糖的小熊,呼啦一下从暖阁里冲出来,围着那色彩斑斓的大鸟惊叹不已。

“哇!好大的鸟!”

“红的!绿的!”

“它会说话吗?”

鹦鹉被这突如其来的围观惊得在架子上蹦跶了两下,抖了抖华丽的羽毛,绿豆小眼警惕地扫视着这群吵闹的小人儿。弘时胆子最大,踮着脚就想伸手去摸它金灿灿的头冠,被苏培盛眼疾手快地拦下:“三阿哥仔细!这鸟儿认生,当心啄了手!”

弘昐扒着架子,仰着小脸好奇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李管事忙不迭回答:“回小阿哥的话,还没正经起名呢,九爷说请府上的小主子们给赐个好听的!”

正闹腾着,西暖阁的门帘被掀开了。筱悠牵着宁楚克走了出来。小丫头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穿着一身簇新的浅粉色小袄,衬得人更显单薄。她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的软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恰好遮住了额头上那几块深咖色的痂痕。原本恹恹的神情,在看到那绚烂夺目的大鹦鹉时,琉璃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珠子被骤然擦亮。

“鸟!”她低低惊呼一声,小手挣脱了额娘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就要往前凑。

“慢点,宁儿。”筱悠连忙跟上一步扶住她,目光也落在那鹦鹉身上,唇角微扬,“九叔送来的?真漂亮。”

宁楚克已走到架子前,仰着头,小脸满是惊奇和渴望:“额娘,它,它有名字吗?”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

“还没呢,等着我们宁儿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筱悠蹲下身,揽住女儿小小的肩膀,温声道。她瞥见弘时又跃跃欲试想伸手,轻轻咳了一声。弘时缩了缩脖子,讪讪地收回爪子。

“叫,叫红宝!”宁楚克眼睛转了转,指着鹦鹉艳丽的羽毛脱口而出,小脸上终于有了点神采。

“红宝?好名字!”弘昀拍手赞同。

“红宝!红宝!”弘昐也跟着起哄。

架子上的大红鹦鹉似乎被这名字和喧闹取悦了,扑棱了两下翅膀,昂起头,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万福金安!万福金安!”

“呀!它真会说话!”孩子们惊喜地叫起来,连带着奶嬷嬷和周围的太监宫女都露出了笑容。宁楚克也咯咯地笑出了声,小脸染上了一点红晕,暂时忘却了额头上那些让她烦恼的痂痕。

筱悠看着女儿难得的笑容,心头微松。她站起身,对李管事颔首道:“替我们谢过九爷和九福晋,这鸟儿送得正是时候,孩子们很喜欢。改日得空,我再带他们过府道谢。”

“福晋客气!您喜欢,九爷九福晋就最高兴了!”李管事满脸堆笑,又作了个揖,这才告退。

苏培盛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地将鹦鹉架子连同那只红宝挪到廊下向阳又避风的地方安置好。孩子们围在周围,叽叽喳喳地逗着鸟儿说话,弘昐还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松子糖掰碎了想喂它,被苏培盛好言劝住。

“额娘,”宁楚克靠在筱悠腿边,仰着小脸,小手悄悄扯了扯额娘的衣角,声音细细的,“痂痂什么时候能掉呀?掉了就能绣金蝴蝶了吗?”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想去摸帽檐下的额头,被筱悠轻轻握住了。

“快了。”筱悠蹲下来,替她理了理帽檐,眼神温柔而笃定,“痂落了,新肉长好,额娘就给你绣。绣最大最漂亮的金蝴蝶,翅膀要能扇起来的那种。”她指尖轻轻拂过女儿软帽的边缘,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振翅欲飞的金色光芒。

宁楚克满足地笑了,依恋地偎进额娘怀里。廊下,鹦鹉红宝又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万福金安!”引得孩子们一阵欢笑。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铺满庭院。孩子们逗弄鹦鹉的喧闹声渐渐低下去,弘昐和弘时被奶嬷嬷领着去午睡,弘昀则抱着他的小木剑,蹲在廊下煞有介事地守护着新来的红宝。

宁楚克精神不济,在筱悠怀里昏昏欲睡。筱悠正打算抱她回房,角门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清亮含笑的嗓音:

“哟!好热闹!老远就听见万福金安了!这是哪位仙鸟驾临我们雍郡王府了?”

筱悠循声望去,只见九福晋瑶清一身海棠红的骑装,外罩着银狐毛滚边的披风,发髻梳得利落,只簪了一支点翠步摇,衬得一张鹅蛋脸明艳照人。她步履轻快,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丫鬟,风风火火地就进了院子,一眼就瞧见了廊下架子上的大红鹦鹉。

“呀!好俊的葵花!”瑶清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那鹦鹉似乎也认得她,扑棱着翅膀叫得更欢了。

“九婶婶!”宁楚克看到瑶清,精神头又回来了一点,挣扎着从筱悠怀里下地,小跑过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瑶清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小丫头,动作熟稔地避开她的额头,将她抱了个满怀,上下打量着,“快让婶婶瞧瞧!瘦了!这小脸儿白的!”她心疼地捏了捏宁楚克没什么肉的脸颊,随即又故意板起脸,指着她的软帽,“怎么还戴着帽子?怕婶婶笑话你?摘了摘了!我们宁儿怎么样都好看!”

宁楚克下意识地捂住帽子,小嘴又委屈地瘪了起来。

“刚结痂,见不得风,也怕她忍不住去抓挠。”筱悠走过来,替女儿解释了一句,语气带着无奈和心疼。

瑶清了然,立刻换上一副夸张的笑脸,凑到宁楚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悄悄话:“不摘不摘!婶婶懂!等痂掉了,额娘给你绣金蝴蝶的时候,婶婶给你镶两颗真的红宝石当眼睛!比那臭鹦鹉头上的冠子还亮!好不好?”

宁楚克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破涕为笑:“好!”

瑶清这才直起身,对着筱悠促狭地眨眨眼:“哄孩子嘛,我最拿手!”她挥手让丫鬟把锦盒捧过来,“喏,我们家老九听说晖儿和宁儿大好了,高兴得什么似的,翻箱倒柜找出来这些玩意儿,非让我赶紧送来。都是些不值钱的零碎,给孩子们压压惊,添点喜气。”

锦盒打开,里面是几匣子精巧的西洋糖果、色彩斑斓的琉璃珠子、几匹适合孩童的鲜亮软缎,还有几件打造得憨态可掬的金玉小玩意,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搜罗的。

“九弟和你有心了。”筱悠真心道谢,吩咐人收下。

瑶清摆摆手,拉着筱悠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廊下的宫人,脸上促狭的笑意收敛了些,压低了声音:“说正经的。老九让我给你带个话儿,肃州那边递过来的账册副’,他想法子又绕了几道弯,已经送到你们爷手上了。他那边也留了神,年家那起子人最近往老八府上跑得勤,估摸着是想借着万寿节献海东青那事儿,给老八脸上贴金,好让皇阿玛早点解了他的禁足呢。老九说,让你们心里有个数,他那边也会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递消息过来。”

筱悠眸光微动,轻轻颔首:“知道了。替我谢过九弟。”

瑶清拍拍她的手:“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老九那人你还不清楚?看着吊儿郎当,心里门儿清!他晓得四哥心里憋着气呢,这事儿他帮衬着,一是看不惯老八那起子人下作手段害孩子,二来也是替四哥分忧。”她顿了顿,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他让我告诉你,户部那边他埋的钉子也动起来了,年羹尧那笔烂账,经手的可不只是肃州大营那几个人,京里也有人替他抹屁股销账呢。顺着线摸,总能揪出更大的耗子。”

这信息比胤禛目前掌握的更为深入。筱悠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沉静,只道:“多谢九弟费心。此事干系重大,需得慎之又慎。”

“那是自然!”瑶清点头,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明快模样,扬声对着廊下正眼巴巴望着糖果盒子的弘昀和宁楚克道,“走!婶婶带你们尝尝西洋来的糖!可甜了!”说着便风风火火地牵着两个孩子去开锦盒。

筱悠站在原地,看着瑶清被孩子们围住的热闹场景,阳光落在她素净的月白衣衫上,却仿佛驱不散眼底那一层薄薄的寒霜。肃州、京城、户部、老八、年家……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在收紧,却又处处透着凶险。瑶清带来的消息,印证了胤禛的猜测,也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天色将晚,瑶清又陪着孩子们玩闹了一阵,逗得宁楚克笑声不断,额头上那点小烦恼似乎也暂时抛开了。直到宫人来提醒时辰不早,她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瑶清,筱悠回到西暖阁。宁楚克玩得累了,正靠在引枕上,由奶嬷嬷喂着温热的牛乳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弘晖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只是偶尔会抬眼看看妹妹,眼神里有着哥哥的关切。

筱悠走过去,接过奶嬷嬷手中的碗,亲自喂女儿。她动作轻柔,心思却有些飘远。瑶清的话在她脑中盘旋,京里也有人替年羹尧销账。这个人会是谁?户部?还是……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暮色四合,庭院深深。

就在此时,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书房后窗的缝隙里滑了进来,落地轻盈无声。墨云口中叼着那个细长的、封着深紫色火漆的竹管,径直走到坐在书案后看舆图的胤禛脚边,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咕噜声。

胤禛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低头。看到墨云和它口中的竹管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极其自然地弯下腰,仿佛只是要安抚一下爱犬。宽大的袖袍垂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动作。他修长的手指极快地拂过墨云的头顶,顺势无比流畅地接过了那根竹管。冰冷的竹管入手,带着夜露的湿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极淡的奇异气息。

他直起身,竹管已消失在他袖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滞涩,仿佛只是主人随手拍了拍归家的獒犬。他甚至还伸手揉了揉墨云凑过来的大脑袋,声音如常地对侍立一旁的小夏子吩咐:“墨云跑野了,带它去喂点肉,再好好梳梳毛。”

“嗻。”苏培盛躬身应道,牵过墨云的项圈,带着它退了出去。从头到尾,他的视线都规矩地垂着,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书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胤禛重新坐回椅中,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袖中的竹管像一块冰冷的烙铁,贴着肌肤。霓裳阁的线人,苗疆深山的奇物,造办处的暗格,所有的环节都已扣上。只等万寿节那日,那金笼里的猛禽,在万众瞩目、圣心大悦之时,迎来它注定的结局。

窗外,最后一抹天光被暮色吞没。王府各处次第点起了灯火,将庭院映照得温暖而安宁。孩子们的笑闹声早已歇下,只有值夜的灯笼在廊下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胤禛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西北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肃州的位置。宫墙内外,看似平静的夜色下,暗流汹涌,只待一个契机,便会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