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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瑶清带来的那架精巧珐琅八音盒还在叮咚作响,清越的旋律如同山涧溪流,宁楚克抱着它,小脸几乎要贴到那旋转的小金鸟上去,病后苍白的脸颊难得染上了一点红晕。弘晖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手里拿着九叔送的那支嵌墨玉的紫檀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质,目光却落在妹妹身上,带着兄长特有的沉静关切。

瑶清端起甜白瓷茶盏,啜了一口温热的茶,眼角余光扫过窗棂外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压低声音对筱悠道:“恒昌记那边,老九说会死死咬住。这潭水深,牵扯的恐怕不止户部一两个蠹虫,背后定有分量更重的手在搅动。让四哥心里有数,莫要操之过急。”她放下茶盏,指尖在炕桌边缘轻轻一点,“这账,早晚有清算的一天。”

筱悠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如水:“我明白。眼下孩子们平安,比什么都强。”她看向抱着八音盒、嘴角带着笑意的宁楚克,又看看安静坐在一旁的弘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后怕。天花,这悬在稚子头顶的利刃,这一次是侥幸扛过去了,下一次呢?灵泉能救命,却不能时刻护住每一个孩子。

“九婶婶,”宁楚克忽然抬起头,抱着八音盒蹭到瑶清腿边,仰着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蝴蝶…金蝴蝶…什么时候做呀?”她另一只小手又忍不住去摸额角翘起的痂痕边缘,声音里满是期待。

瑶清立刻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弯下腰捏捏她的小脸蛋:“快了快了!等这坏东西掉了,新肉长好,婶婶保证,给你做个最神气、翅膀最大的金蝴蝶,眼窝里嵌上亮闪闪的红宝石,比太阳还耀眼!”她故意说得夸张,引得宁楚克咯咯笑起来,暂时忘了额头的痒意。

“九弟妹说话可要算数。”筱悠笑着接话,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身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瑶清带来的恒昌记线索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这世道,最锋利的刀,有时也斩不断那无形无影的疫病。她需要另一道屏障。

又陪着孩子们说笑了一阵,看着宁楚克抱着八音盒在暖炕上昏昏欲睡,弘晖也显出疲态,瑶清才起身告辞。筱悠亲自送她到暖阁门口。

“回吧,外面风凉。”瑶清系紧披风带子,回身按住筱悠的手臂,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你也别熬得太狠,孩子们眼见着大好了,该松快些才是。那金线红宝,我明日就差人送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万事,有我们呢。”

筱悠心头微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嗯,路上当心。”

送走瑶清,暖阁里重归安静。宁楚克抱着八音盒蜷在引枕上睡着了,小嘴微微张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弘晖也伏在小书案上,枕着胳膊睡着了,手里还松松地握着那支墨玉笔。筱悠走过去,动作轻柔地将笔从他手中抽出放好,又取过薄毯,仔细盖在两个孩子身上。

她独自坐在窗边的暖炕上,午后的光线透过高丽纸窗棂,变得柔和而朦胧。目光落在宁楚克额角那块倔强翘起的深咖色痂痕上,思绪却飘得更远。现代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医院里雪白的墙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有手臂上那微微刺痛后留下的、小小的圆形印记。那是疫苗。一种能将可怕的疫病,关进笼子的钥匙。

“天花……”她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字,指尖在光滑的炕桌面上无意识地划过。在这个时代,它如同悬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灵泉是最后的屏障,却非万全之策。她需要一种方法,一种能真正保护孩子们、乃至更多稚子不受此劫的方法。

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四合。王府各处次第点起了灯火。胤禛踏着夜色归来时,身上裹挟着深秋的寒气。他先去西暖阁看了看沉睡的儿女,弘晖睡得很沉,宁楚克抱着八音盒,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还在担心她的金蝴蝶。胤禛站在炕边,借着昏暗的烛光,俯身仔细看了看女儿额上那块翘起的痂痕,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边缘新生的淡粉色皮肤,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筱悠正坐在暖阁外间的小炕桌旁,就着一盏烛灯翻看弘晖今日描的红。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回来了?用过饭了么?”她放下手中的纸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在衙门用过了。”胤禛走到她身边坐下,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凉意,但很快被室内的暖意驱散。他看了一眼里间熟睡的孩子,目光转向筱悠,“孩子们今日如何?宁儿额上的痂……”

“快掉了,新肉长出来了,粉粉嫩嫩的。”筱悠将描红的纸推到他面前,“晖儿精神好多了,今日还写了半篇字。”

胤禛拿起那张纸,上面是弘晖一笔一划、尚显稚嫩却极其认真的笔迹。他看了片刻,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将纸轻轻放下。“瑶清今日来过了?”

“嗯,送了孩子们不少新鲜玩意儿,宁儿抱着那八音盒当宝贝。”筱悠顿了顿,看着胤禛眼底密布的血丝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她走前,提了恒昌记的事。”

胤禛眸光一凝,瞬间锐利如刀:“恒昌记?户部那条线摸到的?”

“是。”筱悠点头,将瑶清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老九的意思,这水很深,让咱们心里有数,莫要操之过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胤禛沉默片刻,指尖在紫檀炕桌边缘重重一敲,发出沉闷的声响,眼底寒光涌动:“好一个恒昌记!好一条藏在水下的巨鳄!年羹尧在西北喝兵血,京里就有人替他洗钱销账!这手伸得够长!”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看向筱悠,“此事我自有计较。眼下,一动不如一静,让他们先跳。”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西暖阁里,孩子们的呼吸声均匀绵长。胤禛在外间的小榻上合衣而卧,却毫无睡意,睁着眼望着承尘的暗影。恒昌记三个字如同毒刺,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年羹尧、老八、还有京中这只不知名的黑手,层层叠叠,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身旁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筱悠掀开自己身上的薄被,悄无声息地坐起身,赤足踩在温热的青砖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走到胤禛的小榻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浓重的阴影。

“还没睡?”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胤禛侧过脸,在昏暗中捕捉到她模糊的轮廓。“嗯,想些事情。”他往里挪了挪,腾出一小块地方。

筱悠在他身侧轻轻坐下,微凉的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按上他紧绷的太阳穴。胤禛闭上眼,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揉按,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松开一丝。

“还在想恒昌记?”她问。

“不止。”胤禛的声音带着夜色的沙哑,“想肃州的烂账,想老八的爪子,想天花……”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后怕。弘晖和宁楚克高烧昏迷、浑身红疹的模样,如同噩梦,从未真正远离。

按在太阳穴上的指尖微微一顿。筱悠沉默了片刻,夜风吹过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她收回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胤禛,我想到一件事,或许,或许能不再让别的孩子像晖儿和宁儿这般遭罪。”

胤禛倏然睁开眼,在昏暗中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什么?”

“在我来的那个地方,”筱悠斟酌着词句,避开那些无法解释的术语,“很久以前,也有天花肆虐,夺走了无数孩童的性命。后来,人们发现了一种法子,能让人不再染上天花,就像……就像穿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盔甲。”

胤禛的呼吸瞬间屏住,身体微微绷紧,黑暗中目光灼灼地锁住她:“什么法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们发现,有一种病,只在牛身上生,症状轻微,人若是染上这种牛身上的病,只会发几天低热,手臂上起几个小脓疱,好了之后,”筱悠的指尖在自己光滑的手臂上轻轻一点,声音清晰而稳定,“这个人,就再也不会得天花了。”

“牛身上的病?”胤禛眉头紧锁,这个说法闻所未闻,太过离奇,“染上就不会再得天花了?这怎么可能?荒谬!”

“听起来是荒谬。”筱悠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可这是真的。在我来之前,这种方法已经用了很久很久,让天花几乎绝迹。”她顿了顿,看着胤禛在黑暗中惊疑不定的神色,抛出了最有力的佐证,“而且,并非无迹可寻。胤禛,你仔细想想,我们大清,那些祖祖辈辈养牛、挤奶、制皮的庄户人家,尤其是那些整日与牛群打交道的,你可曾听说过他们之中,有谁染上天花疫病而死的?”

如同黑暗中骤然劈下一道闪电!胤禛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大,引得小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轻响。里间传来宁楚克一声模糊的梦呓。两人瞬间屏息,直到里面呼吸声重新平稳。

胤禛僵直地坐在榻沿,黑暗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脑中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养牛人……天花……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被筱悠这句话猛地串联起来!

他想起早年随驾巡视京畿牧场,那些浑身沾着草屑牛粪的粗鄙牧人,想起户部偶尔呈报的各地疫病折子,天花爆发往往在城镇坊市,乡间似乎真的极少!尤其是那些以牧牛为生的村落!他当时只道是乡野人烟稀少之故,从未深想!

“养牛人……”他喃喃重复,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狂喜,“你是说那些牧人,整日与牛为伍,反而因此避开了天花之劫?”这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是。”筱悠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他们染上的是牛身上那种轻微的病,而非人传人的剧毒痘疮。染过一次,便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却得了一道护身的符咒,从此再不怕那真正的天花恶魔。”她用胤禛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着,“这法子,便叫做种牛痘。以牛痘之微恙,御天花之剧毒。”

“种痘……牛痘……”胤禛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如同捧着两块滚烫的烙铁。巨大的信息冲击着他,荒谬感与那铁一般的事实佐证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战栗的激动!如果……如果这是真的!这哪里是法子?这分明是神迹!是能真正护佑他子嗣、护佑大清万千孩童的神迹!

他猛地抓住筱悠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在黑暗中急切地追问:“这牛痘,如何取?如何种于人?可会致命?”事关重大,他必须问清每一个细节。

“取痘之法,是从染了那轻微牛痘的牛身上,取脓疱里的浆液。”筱悠感到他掌心滚烫的汗意,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心的激荡,语速平稳地解释,“在人手臂上划破极小的口子,将浆液沾染上去。染上之人,大多只会如轻微风寒,发热一两日,手臂上起几个小痘,数日即愈。比之真正天花的九死一生,其险微乎其微。此法在我来的地方,已是孩童必经之事,安全无虞。”

安全无虞!孩童必经!胤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紧紧攥着筱悠的手,黑暗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亮得吓人,如同绝境中窥见了通天大道!

“好!好一个牛痘!好一个种痘!”他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激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此事关系国本!必须查实!我明日……不,我这就派人!立刻去京郊,寻那些世代养牛的老庄户,尤其是那些从未离开过牛群的老人!仔细问!问清楚!若属实……”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急促的呼吸和紧握的拳头,已昭示了一切。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但这间小小的暖阁里,一种足以改变无数人命途的希望之光,已在悄然点燃。胤禛的目光越过沉睡的孩子,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驱散疫病阴云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