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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被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间最后一丝秋日晨光。厚重的紫檀木门板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碑,将府邸的日常安宁与此刻室内的惊涛骇浪截然分开。空气里弥漫着冷冽的墨香与沉水香,却压不住那份沉甸甸的、关乎万千性命的分量。

苏培盛引着张院判进来时,这位素来沉稳持重的老太医脚步明显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他官服齐整,花白的胡须却微微颤动,进门后目光便下意识地、带着探寻的锐利,飞快扫过端坐于书案后的雍郡王,又落在侍立一旁的雍郡王福晋身上。

“微臣给王爷请安,给福晋请安。”张院判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极力克制的紧绷感,胤禛和筱悠都听得出来。

“免礼。”胤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只抬手示意,“深夜急召院判过府,实因有一事,关乎社稷黎民,更关乎我大清稚子性命,心中难安,需院判解惑。”他开门见山,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张院判,“院判行医数十载,阅历广博,可曾听闻,有终日与牛群为伍之庄户人家,其老幼几代,竟罕见染上天花疫病者?”

张院判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那双阅尽人间疾苦的、已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花白的胡须抖得更厉害了,脸上的皱纹都因巨大的震惊而深刻起来。他猛地抬头,失声道:“王爷!您……您如何得知?!”

这一声反问,如同惊雷,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胤禛与筱悠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动和随之涌起的狂喜!胤禛放在紫檀案面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院判果然知晓?!”胤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和求证,“此言当真?”

张院判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惊疑与激动全部倾吐出来:“王爷!福晋!千真万确啊!”他声音带着颤抖,上前一步,急切地解释,“微臣早年随太医院编纂地方疫病方志,在直隶保定府一带走访时,便曾听闻此等奇事!当地乡野传言纷纷,说那些世代养牛、整日与牛为伴的粗鄙牧人,仿佛天生带着牛气,痘疫不侵!”

他眼中闪烁着医者独有的、近乎狂热的光芒,语速越来越快:“微臣初时只当是乡野愚昧之言,荒诞不经!可……可心中存疑,便留了心。此后十余年,但凡有机会出京,微臣必寻访当地牧场、牛庄!问那最老的牧人、最穷的牛倌!王爷!福晋!您猜如何?”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那些终日与牛群厮混、甚至亲手为病牛挤过脓疮的牧人,他们自己,他们的家人,乃至他们整个庄子上的人,竟真的极少!极少染上天花!即便偶有痘疫传入,也多是些外来的短工,真正的牛倌之家,安然无恙者十之八九!”

他猛地喘了口气,仿佛要平复一下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目光灼灼地看向胤禛和筱悠,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与激动:“微臣心中早有揣测,那些牧人手上因沾染病牛脓疮而起的小小脓疱,绝非寻常疖肿!那极可能就是一道护身的符咒!一道能抵御真正天花恶魔的符咒!只是此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干系重大!微臣空有揣测,却苦无实证,更无胆量、也无机会去尝试啊!”说到最后,语气中充满了巨大的遗憾和一种吾道不孤的狂喜。

筱悠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张院判不仅知道,还实地走访过!这比苏培盛带回来的乡野老农的证词,更具权威性,也更能让胤禛下定最后的决心!

“院判高义!此等关乎亿万生灵之事,存疑求证,实乃医者仁心!”筱悠适时开口,声音清越而真诚,带着全然的信任,“王爷与我,正是听闻此等异事,又结合一些零碎的古方记载,大胆揣测,或许可以人为之法,取那病牛身上所生之痘浆,种于健康之人臂上轻微破皮处。使其染此微恙,发热数日,出些许小痘,待其痊愈,便可得那牧人一般的护身符咒,从此再不惧天花之毒!此法,或可称之为种痘!”她清晰地说出了核心概念,目光坦然地迎向张院判震惊中带着狂热的眼神。

“种痘,种痘,”张院判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如同在咀嚼着无上的珍宝,眼中光芒越来越盛!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妙!妙啊!福晋此言,如醍醐灌顶!将微臣心中那模糊的揣测,点成了通天大道!人为引那牛痘微恙,以御天花剧毒!此乃夺天地造化之功!若真能成,功在千秋,泽被万世啊!”

巨大的狂喜冲击着这位老太医,他来回踱了两步,花白的头发似乎都因激动而飞扬起来。忽然,他脚步猛地顿住,一个更大胆、更骇人听闻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王爷!福晋!”张院判猛地转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若此法真能行,微臣有一思量,或许……或许能令此法更易推行,更少风险!”

胤禛和筱悠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院判请讲!”

张院判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接下来的话:“牛痘浆液,直接种于臂上破皮处,虽比人痘之法风险大减,然终需刺破肌肤,见血方成。且痘浆需新鲜,取用、保存、运输皆不易,恐难广布四方。”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开拓者的光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微臣思量,若能寻得秘法,将那牛痘脓浆精心炮制,取其精华,焙干研制成极其细微、均匀的粉末!此粉末,若能让人……让人以鼻吸入!药粉入肺,循经走脉,或能同样引动那‘牛痘’之效!发热起痘,继而获得防护之力!”

“吸入粉末?”胤禛眉头瞬间紧锁,这法子听起来比刺破皮肤更诡异莫测,风险似乎更大!筱悠也是心头一凛,这已经超出了她所知的牛痘接种方式!古代的技术条件,如何保证粉末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吸入肺腑,万一引起严重感染……

“院判!”胤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此法太过凶险!吸入肺腑,岂是儿戏?若引发肺炎或他症,岂非救人不成反害命?且这粉末如何制成?药性如何把握?如何确保吸入之量恰到好处?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张院判脸上的狂热之色并未退去,反而更添了几分殉道者的坚定:“王爷明鉴!微臣岂不知此乃险途?然直接种痘,虽风险已知,却受制于痘浆鲜活,非亲眼所见病牛不可为,更需专人施为,极难普及乡野!而这粉末之法,若成,则炮制一次,可成百上千份!密封于瓷瓶,轻便易携,纵是穷乡僻壤,只需寻一略通医理之人,指点吸入之法即可!其便利,远胜种痘!”

他猛地撩起袍角,竟朝着胤禛和筱悠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恳求与决绝:“王爷!福晋!微臣行医一生,所求不过济世活人!今日得闻种痘大道,更窥此吸粉之径,纵前路是刀山火海,微臣亦愿以身试之!请王爷、福晋允准,由微臣亲自试此吸粉之法!是生是死,是成是败,皆由微臣一力承担!若能成,则为天下苍生开一坦途!若不成,亦是微臣学艺不精,天命如此,绝无怨言!”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张院判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那深深躬下的身影,花白的头发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悲壮与孤勇。

胤禛定定地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心中翻江倒海。他深知张院判此举的分量!以身试药,而且是试一种闻所未闻、凶险莫测的法子!成功了,是开创先河,名垂青史;失败了,就是万劫不复!这份为了医道、为了黎民甘愿赴死的决心,让他这个见惯了朝堂倾轧的亲王,也为之震撼!

筱悠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张院判的提议虽然大胆到近乎疯狂,甚至带着古代医学的局限性),但其核心思路,寻找更安全、更易普及的免疫方式,却与她所知的方向不谋而合!这份不顾自身安危的献身精神,更让她肃然起敬。灵泉空间的存在,让她多了一份旁人没有的底气,但此刻,她不能说。

“院判。”胤禛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你可知,若行此吸粉之法,便再无回头之路?其凶险,恐更甚于种痘!”

张院判直起身,苍老的脸上是看透生死的平静与坚定:“王爷,微臣活了六十有三,半截身子已入土。若能以这残躯朽骨,为后世子孙搏一个不再畏惧天花的人间,微臣死而无憾!请王爷成全!”他再次深深一揖。

胤禛沉默良久。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终于,胤禛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好!本王准了!”他目光如电,扫过张院判,“苏培盛已在秘密寻访病牛,一旦寻得,即刻送入西山庄子严加看管。届时,取痘浆、炮制粉末之事,皆由院判你全权主持!所需人手、器物,王府倾力供应!但,”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此事绝密!天知地知,此间三人知!若有半分泄露,无论事成与否,参与此事者,包括院判你株连九族!”

最后四个字,如同寒冰砸落,带着帝王的冷酷与维护秘密的决心。

张院判浑身一凛,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他再次深深躬身,斩钉截铁:“微臣明白!微臣以性命、以张家满门起誓,定守口如瓶!粉身碎骨,亦不泄露半分!”

“嗯。”胤禛微微颔首,紧绷的神色稍缓,“院判先回太医院,如常理事。待病牛寻到,自会有人秘请院判前往西山。这几日,院判可细细思量炮制之法,务求稳妥。”

“微臣遵命!”张院判强压着心中的激动与使命感,躬身告退。转身时,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积压多年的重担,又扛起了更重的责任。

书房门再次合拢。胤禛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积压的所有紧张、期待与重压都倾吐出来。他看向筱悠,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未来的巨大期望,也有对张院判孤勇的敬佩,更有对未知凶险的凝重。

“此法太过行险。”胤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指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吸入肺腑,万一……”他没有说下去,但担忧溢于言表。

筱悠走到他身边,拿起案头微凉的参茶,轻轻递到他手中,指尖不经意地拂过他的手背,带着安抚的微凉。她没有直接评价张院判方法的可行性,只是温声道:“张院判一生行医,经验老道,他既敢提,心中必有几分把握。且他愿以身为试,此心至诚,天地可鉴。”她顿了顿,目光沉静地看着胤禛,“眼下,病牛是根基。苏培盛那边若能尽快寻到,张院判自会全力以赴。至于那吸粉之法能否成功,成,是意外之喜;不成,我们还有种痘之法兜底。总归,这条路,是走通了第一步。”

她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胤禛心中最深的焦躁。是啊,无论张院判那听起来惊世骇俗的吸粉法成与不成,最根本的种痘免疫之路已经被证实可行!这才是真正的曙光!至于推广的便利性,那是后话。

胤禛接过温热的参茶,一饮而尽。微苦回甘的液体滑入喉咙,仿佛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犹豫。他放下茶盏,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西山庄子那边,我会加派人手,务必万无一失!”他看向筱悠,眼中带着托付,“府里孩子们刚见好,你多费心。尤其是宁儿……”

提到女儿,胤禛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筱悠心领神会,唇角微扬:“宁儿额上的痂掉了,新肉长得很好,粉粉嫩嫩的。方才还缠着我,问她的金蝴蝶什么时候能做好呢。”她语气轻松,将书房内沉重的气氛悄然化解,“我答应她,等她彻底好利索了,能下地跑了,就给她做翅膀最大、最神气的金蝴蝶。”

胤禛紧绷的嘴角也终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是对劫后余生的珍视,也是对未来的期许。“好。”他应了一声,疲惫却充满力量的目光投向窗外。晨光正好,照亮了庭院,也仿佛照亮了一条通往没有天花阴霾的、充满希望的道路。而这条路的起点,就在那隐秘的西山庄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