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城听雪楼。
顾百川一边走一边看着城中相比之前更加空旷的街道心中微微沉吟。
“看来这紫霄城中的人手也开始吃紧了啊.....街道上都是如此,想必地牢那边也是会有所变动。”
心中如此思量着,身体的脚步不停。他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听雪楼的大门之前。
根据这几天多方的试探,基本已经确定了这听雪楼之中确实藏着一条通往地牢的暗道。
并且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顾百川也已经大致确认了这个暗道的地点。不过顾百川没有因此就轻举妄动,他一直在静静的等待时机,等待一个紫霄贼方面对地牢控制减弱,自己可以趁机制造混乱的机会。
想到这些顾百川也是继续迈步进入了听雪楼的大门。
顾百川推开听雪楼的大门后,檐角冰棱坠落的脆响撞进听雪楼的暖意里,却被满堂的喧嚣与奢靡生生吞没。
楼内分作泾渭分明的两重天地:东侧靠窗的雅座围着鎏金屏风,穿锦缎的富贾们正用银签挑着冰镇的荔枝,鲜红的果肉上凝着细碎的冰碴,是从岭南用快马加冰运来的时鲜,银盘边缘还卧着两尾活蹦乱跳的长江刀鱼,鱼鳞在烛火下泛着银光——这等开春的河鲜,寻常百姓连见都难见。
他往西侧角落走时,青布短褂的褶皱扫过穿貂裘的公子哥,对方嫌恶地侧身,腰间玉佩相撞的脆响里,坠子上的鸽血红宝石映出顾百川鬓角的霜。
那公子正用象牙筷拨弄着碗里的鱼翅,翅针根根分明,汤汁上浮着层金黄的鸡油,是用二十只老鸡吊了整夜的高汤,旁边小碟里盛着的蟹膏,泛着琥珀色的光,据说单这一小碟就抵得上农户半年的嚼用。
靠窗的楹柱后仍是他常坐的角落,青瓷笔筒旁的粗瓷茶盏与雅座的银壶形成刺目的对比。
邻桌的盐商正用金镶玉的酒杯喝着三十年的陈酿,酒液入喉的轻响里,他随手将块碎银子赏给伙计,那银子上的牙印还清晰可见,足够楼下挑担的货郎买三担新米。
\"还是老样子?\"穿月白短打的伙计轻手轻脚过来,袖口的红梅沾了点酒渍。
他刚从雅座退下,托盘里还剩半碟没动的燕窝,晶莹的丝缕间嵌着鸽蛋大小的珍珠,是富贾们用来\"压惊\"的吃食,此刻却被随意地推在一旁,旁边散落的金箔碎片,在烛火下闪得像满地碎星。
两个紫霄贼兵缩在角落喝着劣酒,看见雅座的绸缎庄老板挥金如土,缺耳的兵痞啐了口:\"狗东西,去年粮价暴涨时,就是这孙子囤了百石粟米,逼得城西张寡妇上吊......\"
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按住,只因那老板正让随从取来两匹云锦,一匹织着金线穿花,一匹泛着水波纹的光,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料子,据说一尺就值十两纹银,此刻却被他随意铺在桌上,只为垫着看账册。
“小点声,我们虽然是紫霄军的人,但是在城中的富人哪个不是跟上面的大人沾着关系的啊!不是我们能够惹得起的啊!”
事实也确实如此,紫霄城是被武力强行占下的城市,按理来说正常被攻占城池之中的富人从一开始就会被入侵者洗劫一空,也就是说现在城中的这批是新出现的富人们。
这些人一般不是跟紫霄贼高层沾亲带故的,就是在背后用自己的生意大力资助紫霄贼的金主。
因此这些富人在紫霄城中的地位才会如此超然。很多时候,一些城中平民老百姓的生死不过就是这些人一句话的事情。
顾百川捏着粗瓷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茶渍在碗底晕出的圈,像极了富户们圈占的良田边界。
雅座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原来是盐商将颗鸽血红宝石扔进了鱼翅汤,看那宝石在浓稠的汤汁里浮沉,赌谁能用银勺捞起——那宝石的成色,足够让北萧城的百姓买十间瓦房。
穿蓝布衫的农户们早已噤声,缩在角落啃着自带的麦饼,饼屑掉在地上,被穿锦缎的随从用靴底碾得粉碎。
货郎收拾担子时,秤杆上的铜星映着雅座的珠光,他经过顾百川桌前,故意将个铜板掉在地上,那铜板滚到雅座屏风下,被富贾的随从一脚踢开,铜绿蹭在金砖上,像道丑陋的疤。
暮色漫进楼时,雅座的宴席正酣,富贾们开始用银刀切割烤得流油的鹿肉,油脂滴在金盘里的声响,与角落紫霄贼兵啃卤豆干的\"咯吱\"声奇异地交融。
顾百川就坐自己常坐的位置之上开始复盘最近动荡的局面。
红日贼和黄天贼不知道是何原因一起来到了这紫霄城外头,甚至在昨天他们还在靠近紫霄城外的青岚河上发生了冲突。
并且这冲突不似两方作假,那打斗的激烈程度顾百川也是在紫霄城中的一处高楼中远远的看到了。
那两个七品修为的周仓和贺三刀居然是直接大打出手,而且似乎也是使出了各自的一些压箱底的东西。
可见这场打斗并不是双方的一些试探,而是真的双方有着一些利益上的冲突,这才为此不顾场合地大打出手。
那么到底是什么利益呢?是什么让红日贼和黄天贼都派出了规模不小的战力来到了这紫霄城外,并且还不顾场合地大打出手呢?
这其中的缘由让顾百川也是有些费解,在前世对于那黄天贼最为重要的就是自己所谓的信仰,也就是自己那些所谓的合规道义。
什么“拯救苍生”、“大义之军”、“天命所归”。并且他们还极其的重视所谓的“圣物”,在顾百川前世的影响中,每次黄天贼有着什么大动作,都是会跟所谓的“圣物”有关。
似乎这个所谓的“圣物”比他们的命还要重要。
而那红日贼更是无利不起早,他们起家的地方本就处在一个相对富饶的地方。即便如此,他们的眼中还是将财富和金钱看得非常重要。
所以他们这次出动估计也是为了攫取大量的财富。
至于那朝廷的大将秦苍的出现,顾百川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他早就知道了朝廷会借着紫霄贼的这次大动作对紫霄贼动手。
并且这秦苍老将军本就是一个侠肝义胆的人,自己一方的城池受到了贼寇这般猛烈的攻击,他是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位秦苍老将军的为人顾百川在上一世就有所了解,顾百川在刚刚参军的时候就听闻了这位在军中威望极高的秦苍老将军的名讳。
他为人极度正直、刚正不阿,并且他还对这些新起的贼寇极度厌恶。
若是是那些异族来入侵也就罢了,明明是同族的人还非要互相攻伐,这不是给了异族空子的机会吗?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秦苍老将军的生命后期基本都在四处攻伐这些同族的贼子。
记得上一世,这位秦苍将军就是死于一场黄天贼、紫霄贼和朝廷的三方会战之中。
据说当时是这黄天贼和紫霄贼合力算计那老将军,使得那秦苍老将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无限的劣势当中。
尽管如此,这秦苍将军还是在临死之前充分调度手中有限的军队,尽可能地重创了黄天贼和紫霄贼的联军。
可谓是为了自己的信仰奋战到了最后一刻。
就在昨天秦苍带领自己手下的玄甲铁骑突袭了紫霄贼的西粮仓,并且还亲自击杀了同为七品巅峰的血屠、全歼了整支血魔队。
这样的战绩,不可谓不辉煌。
从整体的局势来看,现在紫霄城外有着三方势力虎视眈眈,这应该就是顾百川潜入地牢的最好机会。
思绪至此,顾百川也是不再犹豫。
顾百川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精光,将最后一口茶慢慢咽下。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放下茶盏,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指尖在诗笺背面飞快地划了个记号。起身时,他故意撞翻了桌上的笔筒,狼毫笔散落一地。
在弯腰捡拾的过程中,他的手指擦过那根楹柱的雕花底座,触到一个极小的凸起——那是一个被精心伪装成木纹的狼头刻痕。
捡完之后,顾百川便顺势起身向着听雪楼外走去。
风雪依旧,卷着他的衣摆往巷外走去。顾百川没有回头,只是将揣在怀里的诗笺捏得更紧了些。
他绕到听雪楼后墙时,雪已经没到脚踝。后墙的青砖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在风雪中抖得像筛糠。
顾百川踩着藤蔓的残根往上爬,指尖抠住砖缝里的凹陷处——这些凹陷排列得极有规律,三横两竖,正是紫霄贼地牢常用的“警示符”刻痕。
爬到与二楼窗台齐平的位置,他借着风雪的掩护,往窗内瞥了一眼。房间里亮着一盏孤灯,一个穿灰袍的老者正坐在桌前翻看着什么,桌上堆着的卷宗封皮上,隐约能看见“紫霄”二字。
老者的手指在卷宗上划过,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腰间的铜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百川屏住呼吸,像只壁虎般贴着墙面向下滑。落到地面时,他正好站在那盆兰草旁边。雪已经将花盆埋了大半,露出的陶土上留着新鲜的抓痕。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却探进花盆底下——地砖果然松动了,边缘还留着被撬动的痕迹,缝隙里渗出来的寒气带着淡淡的血腥,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确认四周无人,顾百川从靴筒抽出短刀,刀身裹着的薄布落地时几乎没声。
刃尖顺着砖缝探入,铁锈摩擦的“吱呀”被风雪吞了大半。当地砖被撬开的刹那,一股混杂着腐泥与血腥的寒气扑面而来,激得他鼻腔发酸。
暗道仅容一人匍匐,砖壁上的苔藓滑腻如油,蹭得甲胄发出“沙沙”轻响。
顾百川咬着短刀,四肢着地往前挪,每一寸动作都像生锈的机括。
前方忽然透出一星昏黄的光,伴着铁链拖动的钝响。
顾百川猛地按住呼吸,指尖在靴底摸出块硫磺石,这是从紫霄贼尸体上搜来的,遇热便会燃起青蓝火苗。
他贴着湿冷的砖壁缓缓直起身,刀光在黑暗中划出冷弧,映出前方石阶尽头的铁门——门环上缠着的铁链,正随着外面的风雪轻轻晃动,链环碰撞的声响里,藏着与听雪楼铜铃截然不同的沉钝,像无数冤魂在喉间的呜咽。
铁门上没有锁,却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狼头,眼睛的位置嵌着两颗细小的铜铃,铃舌上还缠着未燃尽的艾草。
顾百川认出这是紫霄贼的“镇邪符”,据说能震慑阴邪,却挡不住活人。
他用短刀挑开符纸,铁锈的气味混着艾草的清香扑面而来。
推开铁门的刹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混着潮湿的霉味,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喉咙。
门后是条笔直的甬道,两侧的石壁上插着松脂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个扭曲的鬼魅。
甬道的地面是青石板铺成的,缝隙里嵌着的不是泥土,而是些发黑的纤维,用刀挑开一看,竟是人的头发,纠结在一起,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顾百川的心跳得像擂鼓,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紫霄贼的“血路”,用来震慑囚犯,也用来标记路线,每走十步,石板上就会有一道极细的刻痕,指示着方向。
走到第五十步时,甬道突然出现岔口。左侧的通道飘来淡淡的药味,右侧则传来隐约的哭喊。顾百川想起那名俘虏说过的话:“左转是囚牢,右转是刑房……铜铃响得密的地方,有机关……”
他侧耳听了听,右侧的哭喊里夹杂着铁链的碰撞,节奏杂乱,像是有人在挣扎;左侧的药味里,却藏着极轻的呼吸声,均匀得不像活人。
他选择了左转。通道尽头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顾百川贴着门壁往里看,只见里面摆着十几张木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人,身上盖着发霉的麻布,露出来的胳膊上布满了针孔,皮肤青得像冻住的湖面。
一个穿白褂的老者正用银针刺向其中一人的穴位,那人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眼角却没有泪——显然已经被折磨得麻木了。
老者的动作熟练而冷酷,银针刺入的位置精准得可怕,每次刺入,都会有黑红色的血液顺着针管流入旁边的陶罐。
陶罐上贴着标签,上面写着“血蛭饵”三个字,字迹扭曲如蛇。顾百川的指尖攥得发白,短刀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这些人,竟是紫霄贼用来喂养血蛭的“活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