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永历十一年的除夕。
时隔整整四年,无敌门上下,终于能再一次聚在一起过年。
回想四年前,我们还被困在六扇门的大牢里。
师门负债累累,朝不保夕,过年,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极奢侈的事。
而四年后的今天……
小小的院落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灯笼高挂,窗花鲜红。
这竟是自无敌门成立以来,破天荒头一次如此正式、如此热闹地过年。
前两日刚下过一场雪,屋顶和院角还覆着一层雪白。
二师兄今年竟破天荒地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正常菜肴。
鸡鸭鱼肉,时令蔬菜,摆满了那张八仙桌,堪称奇迹。
三师兄拿着筷子,夸张地嗅了嗅,“二师兄,你今日莫非被圣人点化了?这真是你做的?”
二师兄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毒不死你。”
语气依旧冷硬,却主动给师父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
师父穿着沐雨为他新做的棉袍,坐在主位,看着满堂的热闹。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嫌弃的脸上,此刻也难得地露出了舒心的笑意。
就连向来稳重的大师兄,也破天荒地喝了几杯酒。
师父看着他,笑骂道:“你这酒量,以后出门可别说是我徒弟,丢人!”
待到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
师父看着我们,缓缓道:“新的一年,老子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们几个兔崽子,都给我好好的。平平安安,一个都不能少。”
他的目光尤其在沐雨和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笑着道:“我的愿望嘛,希望明年此时,我们还能像今天一样,一个不少地坐在这里。”
大师兄闻言,沉稳地点点头:“平安是福。”
二师兄沉默片刻,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活着。”
三师兄立刻跳了起来:“你们的愿望都太俗!我的愿望是,读懂圣人书,当个圣人!”
他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一家人围坐一堂,吃着团年饭,说着闲话,嘻嘻哈哈,等待着子时的到来。
钟声响起。
“噼里啪啦!”
整个东海郡城仿佛瞬间被点燃。
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热烈的鞭炮声,夜空也被各色烟花照亮。
“放烟花咯!”
三师兄第一个冲进院子,我和沐雨也笑着跟了出去。
我点燃引线,她则捂着耳朵,躲在我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头来,睁大眼睛望着夜空。
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幕上炸开!
流光溢彩,映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也照亮院子里每一个人带笑的脸。
师父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负手望着天空,看着我们玩闹。
这一刻,没有江湖恩怨,没有朝堂纷争。
只有鞭炮声声,笑语阵阵,烟花漫天。
其乐融融。
……
永历十二年,元宵刚过。
节日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一股不安的暗流却已在江湖上悄然弥漫开来。
坏消息通过吕龟年的商队,以及一些还能送到我手上的镇武司内部邸报,接连传来:
“潭州威远镖局七名镖师押镖途中突然集体走火入魔,状若疯虎,于官道之上屠戮商旅百姓数十人,场面惨不忍睹……”
“豫州金刀门老掌门八十大寿寿宴之上,忽发狂性,手持金刀将其最得意的三名亲传弟子当场击杀,血染寿堂……”
传闻细节各异,但所有失控的武者,都有着一个共同点:
他们的脖颈或手臂上,都会在失控时浮现出暗红色蛛网纹理。
大多是在情绪激动或全力运转真气时骤然触发。
江湖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矛头若隐若现地指向了镇武司与那笼罩天下的天道大阵。
这日,我陪着沐雨去郡城内采买些日常用物。
刚在一家绸缎庄前驻足,忽闻前方街市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杀人了!”
我们循声赶去,只见一名武者双目赤红,脖颈上蛛纹密布,正发狂般地攻击周遭一切。
三名镇武税吏正试图合力制服他,却显得左支右绌。
他们的逆流针打在此人身上,竟似泥牛入海,效果甚微。
“住手!”
我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沉声喝道。
那发狂的武者猛地转头,看了一眼我。
似乎被沐雨身上的纯净气息所吸引,他嘶吼了一声,如疯牛一般,朝她扑去!
“江哥哥!”沐雨惊呼道。
我心头一紧,闪电般切入两人之间,待他扑至近前,右手并指如刀,切在他颈侧的大动脉上。
那人一个踉跄,整个人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那几名镇武司税吏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用天道锁镣将之铐住。
为首一人松了口气,上前道:“多谢江主簿出手相助!”
我没有去计较他沿用旧称,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税吏答道:“回江主簿,此人是个破落户武夫,前些日子因欠税,主动向镇武司申请试用‘新策’,说是能减免税款。谁料,这才出来不到两个时辰,人就发癫了!”
我眉头紧锁,俯身仔细查探那武者脖颈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暗红蛛纹。
其形态、色泽,尤其是那隐隐透出的混乱暴戾气息,与之前在秦州遇到的陈实身上显现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类事,近来很多?”我直起身,语气凝重地追问。
那税吏左右看了看,“不敢瞒江主簿,咱们东海郡这轮‘新策’试验,拢共挑选了四十余人。像他这样当街失控的,这……这已是第四起了。上面让我们低调处理,莫要引起恐慌。”
我看着被抬走的失控武者,心中寒意渐生。
铁棠和万富海在秦州的试验显然并未停止,反而在更大范围内铺开了。
朝廷这是要用更多的人命,去填这个无底洞吗?
……
回到无敌门,还没来得及与师父细说,吕龟年便送来了一封来自秦州的密信。
正是万富海所发。
我拆开火漆,迅速浏览。
信中提及,百工坊在这四个月内,又紧急改进了两个版本的税虫。
万富海在信中写道,新版税虫确实比秦州初代稳定了许多,大多数试验者暂无异常。
然而,在信的末尾,他补充了一句:“然,仍有不足一成之数,于情绪激荡或真气枯竭之际,会出现……‘旧疾复发’之兆,较之先前,其‘病征’更为内隐,然爆发时亦更为酷烈。望大人知悉。”
我盯着信的末尾:“不足一成……”
这个比例,看似不高。
但若放眼整个天下的武者基数,那将是何等恐怖的一个数字?
这已不是瑕疵,而是一场即将席卷江湖的瘟疫!
而朝廷,显然不打算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