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含元殿的铜兽香炉里飘出几缕残烟,在沾着雨气的风里散得七零八落。光绪帝扶着案角剧烈喘息,指节扣在黄梨木桌面上发出细碎的响声,腕间一串东珠手串滑到肘弯,露出指甲盖下青黑的斑痕。
“皇上的指甲……” 随侍的太医屈永秋喉间滚过一声惊呼,手中脉案差点落在地上。殿内当值的小太监们齐齐跪下,唯有殿外檐角的铜铃仍在叮当作响,惊起寒鸦数点,掠过被暮色染成铁锈色的琉璃瓦。
光绪帝忽然蜷起身子,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屈永秋见他唇角渗出黑血,七窍皆有血丝蜿蜒,忙不迭从药箱里翻出解毒的银针,指尖却在触到皇上手腕时猛地一抖 —— 那皮肤下的脉搏虚浮如游丝,分明是中了剧毒的征兆。
“去禀告太后……” 光绪帝气息微弱,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明黄的衣袖上,像开败的牡丹。屈永秋握着脉枕的手沁出冷汗,忽然听见殿外传来环佩轻响,抬眼便见瑾妃身边的女官婉儿捧着鎏金烛台进来,烛影摇摇晃晃,将殿内人的影子投在朱漆剥落的殿柱上,恍若鬼影幢幢。
戌初时分,光绪帝在含元殿西暖阁咽了气。婉儿奉皇后懿旨清理遗物时,殿里的长明灯刚换过第三盏。她跪在御案前整理文牍,指尖忽然触到案角一处凸起的木纹,轻轻一按,暗格 “咔嗒” 一声弹开,露出半枚嵌在绒布里的西洋怀表。
表盖是鎏金雕花的,边缘刻着缠枝莲纹,却在中心嵌了块椭圆形的珐琅,绘着泰晤士河的落日。婉儿屏住呼吸翻开表盖,内侧刻着 “辛酉年秋” 四个瘦金体小字,墨迹已有些斑驳。她捏着表链细看,忽然发现缠绕的金丝里沾着些灰白色粉末,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淡淡的蒜臭味扑面而来 —— 那是砒霜特有的气息。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的呼声在寂静的瀛台格外清晰。婉儿的手骤然收紧,表链上的金珠硌得掌心发疼。辛酉年秋,正是戊戌年变法失败的前一年,那时皇上还住在养心殿,常与维新党人深夜密谈。她忽然想起屈太医白天的话,说皇上七窍流血、指甲青黑,分明是中了砷毒的症状。
“女官?” 殿外传来小宫女的轻声呼唤,婉儿猛地惊醒,忙将怀表塞进袖中,指尖却在触到表盖时顿了顿 —— 表盖内侧的珐琅画边缘,似乎还有半道浅细的划痕,像是有人用利器刻过什么。她心跳如鼓,不敢再细看,匆匆将暗格复原,起身时袖中怀表的齿轮声滴答作响,竟与殿外漏壶的滴水声诡异地重合。
瀛台的夜雾渐渐浓了,婉儿提着灯笼走过九曲石桥,桥下水波倒映着天上残月,恍若一块碎玉沉在墨色里。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颐和园见过的西洋自鸣钟,每到整点便会跳出镀金的小人敲钟,那时皇上总说,这东西虽精巧,却不如我华夏的日晷来得古朴。如今这枚西洋怀表,却成了留在他遗物里的唯一印记。
灯笼的光在雾中画出昏黄的光圈,婉儿忍不住摸向袖中冰冷的金属物件,表链上的砒霜粉末蹭在掌心,像撒了把细盐。她不知道这怀表究竟从何而来,更不知道 “辛酉年秋” 意味着什么,但她清楚,在这紫禁城的红墙黄瓦下,每一件遗物都可能藏着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 —— 就像此刻她脚下的石桥,看似坚固,实则每一块砖石下都涌动着深不见底的暗流。
更鼓响过三声时,婉儿回到自己的值房。她吹灭蜡烛,借着月光再次翻开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在幽暗中泛着冷光。忽然,她发现那 “辛酉年秋” 的 “秋” 字右下角,似乎有个极小的墨点,细看竟是个微不可察的 “袁” 字 —— 袁世凯的 “袁”。
窗外传来乌鸦的怪叫,婉儿猛地合上表盖,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知道,有些秘密,注定要随这瀛台的暮色永远沉在历史的暗角,而有些真相,却会像这怀表的指针,终将在某个时刻划破长夜,露出锋利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