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渊的大手隔着锦被,一下下,轻柔规律地拍着,哄着她入睡。
姜苡柔知道他想守着自己入睡,便顺从地闭上眼睛,甚至刻意将呼吸放得绵长平稳,假装已然熟睡。
过了许久,焱渊拍抚的动作才慢慢停下。
俯身,将她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凝视了她片刻,这才悄无声息地起身,步履极轻地走出了营帐。
他刚一出帐,姜苡柔便倏地睁开眼睛,屏息凝神,听到帐外传来的声音:
“陆离,看好娘娘,不许任何人靠近乱嚼舌根!”
“是,陛下,奴才明白。”
帐内,姜苡柔的心跳如擂鼓。
究竟是什么事,需要如此严防死守,连一点风声都不能让她听到?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定然是出了天大的坏事!会不会是......
她斟酌再三,硬闯肯定不行,于是对着外面,唤道:“陆离……”
“娘娘?您怎么醒了?”
“你告诉本宫,军报里到底写了什么?你若不说,或是再用谎话搪塞我……本宫保证,陛下等会儿回来,只会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陆离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帐外,压着嗓子,带着哭腔道:“娘娘!您……您别逼奴才啊!陛下会杀了奴才的!”
“带本宫去……中军大帐。现在,立刻!你若不带,本宫现在就死在这里!”
陆离权衡之下,娘娘现在有着身孕,陛下不止一次说不能受刺激。
他只能咬牙道:“娘娘……您穿上厚衣裳……跟奴才去,千万……千万别让陛下知道是奴才……”
夜色深沉,姜苡柔裹紧披风,跟着陆离,如同两道游魂,悄无声息地潜向那片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沉重的中军大帐。
越靠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厉害。
贴着帐壁,屏住呼吸,听到里面一位将军正在汇报:
“……北疆王庭已破,王玺、金冠均已缴获,北疆王确认伏诛!此乃前所未有之大胜,陛下!”
是捷报?
姜苡柔心中升起疑惑,那为何帐内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和几声叹息?
一个她最恐惧的念头划过脑中——
苏湛?一定是苏湛出事了!
所以陛下才会严防死守,不让她知道!
姜苡柔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竖起耳朵,片刻后,听到焱渊沉痛的声音响起:
“苏将军……临危不乱,于绝境中击毙敌酋,扬我军威……然……天不佑我忠良……”
姜苡柔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直地向后倒去。
“娘娘!”陆离魂飞魄散,慌忙扶住她。
营帐内的焱渊听到外面异动,心中一沉,飞速掀帐冲出!
看到的是最不愿见到的画面——他心尖上的人儿,面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软倒在陆离怀中。
那紧闭的眼睑下,不断渗出的泪,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像一条亮晶晶的小溪。
“柔柔——!”
焱渊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粗暴地从陆离手中将人抱过,那冰凉的体温,让他心惊胆颤。
龙帐内,陆离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才……奴才万死!娘娘她……”
“去把一直温着的燕窝羹和山楂糕取来。”焱渊没有责怪。
他了解他的柔柔,她那般聪慧机敏,早已察觉他的异常,前面乖巧入睡,是为哄他离开的一场戏。
先用温热的软巾擦拭她额角的冷汗和脸上的泪痕。
然后,就这样坐在榻边,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默默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掌心中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姜苡柔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焱渊写满担忧的双眼。
“柔柔,醒了?头疼吗?”
她猛地从榻上爬起来,直直地跪在了床上,肩膀剧烈颤抖,两只手捏在一起。
像一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低着头,牙齿咬住下唇,试图抑制那即将决堤的呜咽,
“陛下……对不起……对不起……”
“柔柔,说什么傻话?”焱渊伸手想扶她,“苏湛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怎么没关系?!”姜苡柔猛地抬起头,泪眼滂沱,声音因激动而尖锐,
“如果不是臣妾!陛下就不会御驾亲征北伐!苏湛就不会出事!
婉姐姐……婉姐姐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她有多不容易才活成现在的样子,陛下您知道的!
她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她怎么办啊……
还有李副将,那么开朗的一个人…还有那么多殒命的将士们…他们的父母妻儿,要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她的一张小脸上泪水纵横,没有一处肌肤是干的。
焱渊捏住她单薄的双肩,“柔柔,你看着朕!听朕说!”
“苏湛,他是将军!为国征战,马革裹尸是他的荣耀,也是他的宿命!只要是战争,就必然有伤亡,哪怕是常胜将军,也难免有失策之时!
苏湛和将士们歼灭北疆王,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北疆王族多年来滋扰北境,劫掠我百姓,北伐,是朕登基之初就想做的事!是关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国策!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不要把这些天下兴亡、将士宿命,都强加到自己头上!你明白吗?柔柔!”
“陛下...臣妾有罪......臣妾真的有罪啊…呜呜呜……”
他的道理她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完全没有。
这些道理和鲜血淋淋的现实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
姜苡柔崩溃地摇着头,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
焱渊伸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用自己胸膛的温度去温暖她。
他的大手一遍遍,温柔地抚她的后脑和脊背,在她耳边反复呢喃:
“柔柔没罪,一点都没有……朕的柔柔,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从来没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