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的光阴,如白驹过隙,悄然流逝。
丹堂,典籍室。
此地并非丹堂主殿那般药香浓郁,反而弥漫着一股古老书卷特有的沉静气息。一排排高达数丈的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无数玉简、兽皮卷轴以及泛黄的古籍。空气中,灵力波动微弱,却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陈桦手持孙百草亲赐的长老令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这平日里只有丹堂核心弟子才有资格长时间逗留的典籍室。赵灵珊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小脸上带着几分新奇与肃穆。
“君师兄,这里的书好多啊!”赵灵珊压低了声音,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感觉比听涛居的书房大了不知多少倍。
陈桦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一排排书架。他表面上是在寻找与药理、丹方相关的典籍,实则神识早已如水银泻地般悄然散开,一丝不苟地探查着周围的环境。
他的目标明确——任何与“阵法”、“传送”、“禁地”相关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孙百草收他为关门弟子,在丹堂之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几日,他除了巩固“君莫笑”这个身份,便是借口参悟丹道,需要查阅大量典籍,光明正大地来到了这里。
他随意从书架上取下一枚玉简,贴在额头,装作仔细研读的模样。
玉简中记载的是一些常见灵草的辨识与处理方法,对他而言,浅显至极。
赵灵珊乖巧地站在一旁,见陈桦“看”得认真,便主动拿起他身旁散落的几枚玉简,轻轻擦拭掉上面的微尘,然后整齐地码放在桌案一角。
“君师兄,你需要找哪一类的卷轴?我帮你一起找吧?”
她轻声问道,声音甜糯。
陈桦放下手中的玉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空白玉简,指尖灵力微吐,迅速刻下几个字。
“上古药草图鉴,阵法初解。”
赵灵珊接过玉简,念了出来,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嗯!我去找找!”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另一排书架前,开始认真地搜寻起来。
典籍室内,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三三两两的丹堂弟子,或低头沉思,或小声交流。
他们大多身着丹堂统一的青色道袍,神色专注,偶有目光扫过陈桦,也只是带着一丝好奇,并未过多停留。
毕竟,新晋长老关门弟子的名头,还是有些分量的。
陈桦选择了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这里光线略显昏暗,周围也无人打扰。他继续翻阅着手中的“药理典籍”,神识却高度集中,如同张开的一张无形大网,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个细微的讯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赵灵珊已经抱着几卷厚厚的兽皮卷轴走了回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君师兄,我找到了几本关于上古药草的,还有一本……嗯,好像是讲基础阵纹的。”她将卷轴放在桌上,有些气喘。
陈桦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休息。
就在此时,一阵压抑着却依旧清晰可闻的低语声,从不远处的书架后方传来,精准地落入陈桦的耳中。
“喂,听说了吗?下个月,宗门似乎有大动作。”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说道。
“哦?什么大动作?莫非是又要组织弟子去哪个秘境试炼?”
另一个声音较为低沉,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尖细声音的主人似乎压得更低了些:“哪是试炼那么简单!我可是听我三叔说的,他是负责看管宗门物资调度的执事。下个月,咱们赤阳宗要有一批极其珍贵的玄晶铁,通过乾坤挪移阵,直接送往北域分舵!”
“什么?!”低沉声音的主人显然吃了一惊,“玄晶铁?那可是炼制高阶法宝的顶级材料,价值连城!而且,还要动用‘乾坤挪移阵’?那阵法不是轻易不开启的吗?据说每一次催动,消耗的灵石都足以让一个小型宗门肉痛好几年!”
“可不是嘛!”尖细声音带着一丝得意,“这次量特别大,据说护送的长老都已经定下来了,是丹堂的李长老和刑堂的王长老,两位元婴期的大能亲自押送!”
“嘘!小声点!”低沉声音急忙提醒道,“此事绝对机密,莫要让外人听了去!尤其是某些仗着长老宠信,刚刚进入内门没几天的‘新贵’,到处打探消息,说不定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话间,那低沉声音的主人似乎不经意地朝着陈桦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与警惕。
轰!
“乾坤挪移阵”!
“北域分舵”!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在陈桦的识海中猛然炸响!
他表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翻阅玉简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但内心深处,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乾坤挪移阵”,十有八九,就是他苦苦追寻的跨宗门,乃至跨国度的远距离传送大阵!而“北域分舵”,更是明确了传送的目的地!
这绝对是他进入赤阳宗以来,听到的最有价值的消息!
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陈桦不动声色,神识却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将那两个交谈弟子的面容、身形、声音,以及他们身上服饰的细微特征,都牢牢地铭刻在了脑海之中。
那瞥来的一眼,虽然隐晦,却也让他心中一凛。
看来,他最近在丹堂的风头,已经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赵灵珊并不知道这短短片刻间陈桦心中的波澜,她见陈桦似乎看得入神,便乖巧地拿起一本《灵植百解》,自己翻阅起来。
就在陈桦准备进一步“消化”这个重要情报,并思考下一步行动之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一名身着丹堂精英弟子服饰的青年,出现在了陈桦和赵灵珊所在的角落。
这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略显瘦削,双目细长,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
他身着的青色道袍,其上绣着的丹炉纹饰比普通丹堂弟子更为繁复精致,彰显着其不凡的身份。修为更是达到了筑基后期,周身灵力波动凝实而锐利。
他,正是方才那两个低声交谈的弟子中,声音较为低沉,并朝陈桦投来警惕一瞥的那人。
“这位,想必就是孙长老新收的关门弟子,君莫笑师弟吧?”青年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视。
赵灵珊闻声,立刻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来人。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筑基后期修士的强大气息,远非她这个练气七层的小修士可比。
陈桦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简,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对方。
他认得此人,或者说,这几日在丹堂内,没少听闻此人的名号。
钱明,孙百草座下诸多记名弟子中,颇有资历和天赋的一位,据说在炼丹术上已经小有所成,深受一些执事看重。
钱明见陈桦只是看着自己,并不“开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哦,倒是忘了,君师弟似乎……不便言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案上摊开的几枚玉简,特别是那本《阵法初解》,嘴角那抹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些。
“君师弟真是好学,不仅对丹道痴迷,对这阵法之道,似乎也颇有兴趣?”钱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陈桦和赵灵珊耳中,“只是,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师弟应该明白吧?”
赵灵珊听出对方话语中的不善,小脸微微涨红,忍不住开口道:“钱师兄,君师兄只是对这些感兴趣,多看一些典籍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钱明瞥了赵灵珊一眼,淡淡道:“赵师妹,我与君师弟说话,似乎还轮不到你来插嘴吧?还是说,君师弟连自己的事情,都需要一个练气期的小丫头来代为解释?”
他的话语毫不客气,带着筑基后期修士对练气期弟子的天然压迫感。
赵灵珊被他一噎,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圈都有些泛红。
陈桦的目光微微一冷。他可以不在乎这些跳梁小丑的挑衅,但赵灵珊这几日对他照顾有加,他却不能任由旁人如此欺辱。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灵珊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动怒。
随即,他看向钱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空白玉简,指尖灵力涌动,迅速刻下几个字,然后递了过去。
钱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个“哑巴”会用这种方式回应。他接过玉简,灵识探入。
玉简上只有一行字:“师兄教训的是,师弟受教。不知师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不卑不亢,却又将姿态放得很低。
钱明看完,眉头微微一挑。他本以为这新来的“红人”会有些傲气,没想到如此能隐忍。这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之言,反倒有些无处发泄。
“也没什么大事。”钱明将玉简随手抛还给陈桦,语气依旧带着几分傲慢,“只是听闻君师弟深得孙长老看重,特地过来认识一下。顺便提醒师弟一句,这丹堂典籍室,虽然藏书丰富,但有些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翻阅和打探的。”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尤其是关于宗门一些机密布置,比如……某些特殊的阵法。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陈桦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惶恐”与“不解”,再次拿起玉简,写道:“师兄明鉴,师弟初来乍到,对宗门规矩尚不熟悉。方才只是随意翻看,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师兄海涵。师弟日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敢窥探宗门机密。”
他的姿态摆得极低,仿佛真的被钱明这番话吓到了。
钱明看着陈桦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的那点不快与猜忌,倒是消散了几分。在他看来,这君莫笑虽然走了狗屎运被孙长老看中,但终究只是个练气十层的“哑巴”,掀不起什么风浪。或许,先前真是自己多虑了。
“嗯,你能明白就好。”钱明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了些许,“孙长老对你期望甚高,你当好生钻研丹道,莫要辜负了长老的一片苦心。至于其他旁门左道,还是少费些心思为好。”
说完,他不再看陈桦,转身便欲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陈桦的目光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这个钱明,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纯粹是嫉妒他新晋的地位,特意前来敲打和试探。
“乾坤挪移阵”的消息,看来在丹堂内部,也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或者说,知晓的人,对此都讳莫如深。
这更让陈桦确定了此阵的重要性。
“对了,”钱明走到几步之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陈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君师弟,下个月宗门会有一批重要的物资需要运送,届时丹堂可能会抽调一些人手协助。你初来乍到,若是有机会,可要好好表现,莫要给孙长老丢脸才是。”
他这句话,看似寻常的提点,但在陈桦听来,却像是刻意的暗示与警告。
重要的物资?莫非就是那“玄晶铁”?
陈桦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恭顺的模样,对着钱明离去的背影,微微躬了躬身。
直到钱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书架之后,赵灵珊才松了口气,有些气愤地道:“君师兄,这个钱师兄好讨厌啊!说话阴阳怪气的!”
陈桦收回目光,眼底的寒芒敛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他在玉简上写道:“无妨,跳梁小丑罢了,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赵灵珊点了点头,但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可是,他刚才好像在怀疑你……”
陈桦微微一笑,继续写道:“清者自清。我们继续查阅典籍吧,莫要因他扰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