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林平之身体一颤,整个人像是被当头一棒。
他霍然抬头,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漂亮眼眸里面,此刻却因激荡的情绪而充血,燃烧着执拗的光芒。
他死死盯住邱白,喉结剧烈地滚动,声音干涩到微微变调,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我要变强!”
“变得像邱少侠你一样强!”
林平之猛地踏前一步,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也因情绪的剧烈波动,微微颤抖。
虽然他的想法很好,但是要想变成邱白一样强,怕是有亿点困难哦。
“青城派…余沧海…那些恶贼!”
林平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眼前仿佛看到青城派威胁他们家的时候。
“他们…他们差点就杀了我爹娘!”
“差点就灭了福威镖局满门!”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我不想再这样!”
“我不想再像只待宰的羔羊!”
“我不想下一次灾难来临时,只能眼睁睁看着爹娘,看着镖局上下百十口人,在我的眼前…”
后面的话,林平之再也说不下去。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翻涌着屈辱的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我只想…只想能保护他们!”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斩钉截铁。
“保护我爹娘!保护福威镖局!”
“任何人都休想再欺辱我林家分毫!”
林震南夫妇听到儿子的话,两人的眼圈瞬间红了,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充满祈求的目光望着邱白。
岳不群端坐主位,脸上温雅的笑意纹丝未动,抚须的手指却微微一顿。
他垂眸看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的精芒,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林平之这近乎偏执的执念,在他眼中,何尝不是一把可供驱使的利刃?
宁中则则轻叹了口气,眼中是纯粹的怜悯。
这孩子的恐惧竟然如此浓烈,她不由看向邱白,目光带着一丝的担忧。
毕竟邱白这么年轻,收下林平之这样的弟子在身边,难免不会被影响到。
若是做出些错事来,那就麻烦了。
岳灵珊紧握着邱白的手,她看着林平之那副恨不得立刻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模样,秀眉蹙得更紧。
这哪里是纯粹的求武之心?
分明是被仇恨和恐惧彻底扭曲了。
她担忧邱白心软应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邱白静静地站着,目光平淡的望着那满是渴望的林平之,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下。
收林平之为徒?
邱白不禁有些心动,毕竟他的天赋也还算可以。
但是林平之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容易偏执。
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岳灵珊,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岳灵珊就是被林平之杀死的。
再看眼前的林平之,那执拗的模样......
邱白觉得,还是不要收徒弟了吧。
止境之上,路在何方?
这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他哪里还有余力去教导林平之?
况且,林平之要是拜师自己,那不得跟着自己东奔西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邱白缓缓阖上双眼,复又睁开,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已尽数敛去,只剩下澄澈如寒潭的平静。
他轻轻松开岳灵珊的手,向前一步,直面林震南夫妇,以及林平之。
“林总镖头,林夫人,林公子。”
邱白拱了拱手,声音平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兄的求武之诚,邱白深感钦佩。”
听到这话,林震南脸上涌起狂喜的笑容。
林平之更是激动得浑身发颤,眼中爆发出巨大的希冀之光!
我这是成了?
然而,邱白话锋一转,如同冰泉浇下:
“但是……”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家三口的心上,让他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邱白侥幸跻身止境,看似风光,实则前路茫茫,已不是什么坦途。”
邱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眼眸中的光芒变得深邃,沉声说:“探寻更高境界,本就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耗尽心力。稍一分神,便可能永失再攀高峰之机。”
他微微摇头,看着林家三口叹了口气,语气真诚,无奈道:“邱白自身尚且如履薄冰,朝乾夕惕犹恐不及。”
“若仓促收徒,一则恐无暇悉心教导,误人子弟;二则,更恐自身修为停滞,蹉跎岁月。”
邱白朝林震南抱拳,叹息道:“此非邱某推诿之言,实乃力有不逮,有心无力。”
林平之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林震南夫妇也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满是失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
邱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绝望中投下了一丝火种。
他转向主位,对着岳不群躬身一礼,姿态恭敬。
“师父!”
邱白的声音清朗有力,回荡在堂中。
“林公子根骨上佳,心性虽因遭逢大变而略显偏激,然其向武之心赤诚可鉴,求道之志坚如磐石!”
“此等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
他抬起头,目光真诚,笑着说:“弟子深知自身力薄,不堪为师。”
“然师父您执掌华山门户,德高望重,武学渊深似海,门下桃李芬芳,教导有方!”
“若蒙师父不弃,将林公子收入华山门墙,亲自点拨,传我华山正宗心法剑术,假以时日,必能化其戾气,导其正途,使其成为我华山又一栋梁之材!”
话说到这里,邱白朝着岳不群再度躬身一礼,语气真诚的说:“此乃林公子之幸,亦是我华山之福!恳请师父三思!”
这番话掷地有声,情真意切,更将岳不群捧到了德艺双馨,教化有方的高度。
林震南夫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黯淡的眼中瞬间又燃起希望,急忙跟着深深作揖,声音带着颤抖的哀求。
“岳先生!求您开恩!收下平之吧!”
“林某愿倾尽所有,只求犬子能得您教诲,得列华山门墙!”
所有的压力,如同百川归海,瞬间汇聚到了岳不群身上。
岳不群端坐如山,脸上的温雅笑容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无懈可击。
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一丝极淡的冷意,悄然掠过他的眼底。
邱白此举,既全了名声,又甩开了麻烦,更显得他这个师父宽宏大量。
岳不群端起茶盏,战术性喝了口茶水。
片刻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林家三人的心头。
终于,岳不群将茶盏放了下来。
他脸上挂着和煦温厚的笑容,声音带着长者的宽容。
“邱白所言,不无道理。”
岳不群目光转向林震南,语气温和,夸赞道:“林总镖头爱子之心,拳拳可鉴。”
“平之这孩子,遭逢大难而志气不堕,一心向武,实属难得。”
“我华山派立派数百年,以侠义为怀,扶危济困,本分所在。”
岳不群顿了顿,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林平之身上,如同在审视璞玉一般。
“平之,你可愿入我华山门墙?”
“拜在老夫座下,习我华山派武学?”
峰回路转!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潮,瞬间将林家三口淹没!
林震南激动得老泪纵横,拉着夫人就要躬身行礼,口中急切道:“愿意!愿意!平之他一百个愿意!多谢岳先生的大恩大德!”
林平之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光芒!
虽然未能拜入邱白门下,这的确是巨大的遗憾,但能拜入华山掌门、五岳盟主岳不群座下。
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也是天大机缘!
“弟子愿意!”
林平之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他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朝着岳不群毫不犹豫地叩下头去!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磕得结结实实,林平之额头瞬间一片通红。
“弟子林平之,拜见师父!”
岳不群含笑受了这大礼,待林平之叩拜完毕,才虚抬右手,笑着说:“好,起来吧。”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岳不群座下弟子,华山门人。望你恪守门规,勤学苦练,不负为师期望,更不负你父母一片苦心。”
“是!师父!”
林平之双手抱拳,重重一揖,朗声道:“弟子谨遵教诲!绝不敢忘!”
林平之站起身,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邱白,眼神复杂。
不能拜师邱白,终究是遗憾。
尘埃落定。
林震南夫妇千恩万谢,又对着邱白连连作揖,感激他出言举荐之恩。
邱白只是微笑颔首,并不多言。
仆役引着欢天喜地的林家三口去办理入门事宜,安排住处。
正气堂内,终于恢复了真正的宁静。
“邱白......”
岳不群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邱白身上,幽幽道:“为师观你眉宇间似有郁结,可是昨夜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所言,让你心有困惑?”
“师父明鉴。”
邱白微微躬身,沉声道:“止境之上,缥缈难寻。弟子……的确感到前路茫茫。”
“嗯。”
岳不群轻声音了下,放下茶盏,摇了摇头说:“止境之路,本就玄之又玄,古来能踏足者已是凤毛麟角,能更进一步者更是闻所未闻。我们华山派立派数百年,也没有止境之上的记录,便可见一斑。”
他站起身,走到邱白面前,紫袍拂动,带着淡淡的檀香气息,沉声道:“大道三千,各走一边。”
“他人的路,终究是他人的路。你既已登临此境,便该寻那独属于你的道。”
“切不可被外物所惑,乱了本心。”
岳不群拍了拍邱白的肩膀,笑着说:“欲速则不达。”
“你新婚燕尔,不妨暂且放下此事,多陪陪珊儿,享受这人间烟火。”
“或许,契机就在这寻常之中,也未可知。”
“多谢师父开解。”
邱白恭敬回应,神情凝重。
不得不说,岳不群这番话,虽然有些空泛,但还是多少有点用处。
自从进入止境,感受到前路断绝以来。
邱白也发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了。
如今听师父的话,多多接触红尘烟火,也不无不可啊!
岳不群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去。
邱白望着那紫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书房的长廊深处,微微摇了摇头
夜幕如墨,沉沉地笼罩着华山玉女峰。
白日里最后一丝喧嚣也被山风吹散,只剩下松涛阵阵,发出低沉的呜咽,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
有所不为轩的房间里,氤氲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带着皂角和花瓣的淡雅香气。
宁中则刚刚沐浴出来,乌黑的长发带着湿意,松散地披在肩后,发梢还在滴水,浸湿了月白色的寝衣肩头。
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晃,映照着她沐浴后微微泛红的脸颊,褪去了白日里的英气爽利,显出一种少妇特有的温润柔美。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玉梳,心不在焉地梳理着长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窗边桌旁看书的岳不群。
他侧对着她,烛光勾勒出他依旧清癯儒雅的侧脸轮廓,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
房间里很静,只有牛角梳滑过发丝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宁中则放下玉梳,走到岳不群身边。
她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温热湿气,还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她的馨香。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试探的温柔,轻轻搭在岳不群的肩膀上。
“师兄……”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柔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羞涩。
“夜深了,我们早些安歇吧?”
岳不群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泛黄的书页上,声音温和如常。
“师妹,你先睡,我再参悟下紫霞功。”
又是这样!
宁中则脸上的柔色瞬间僵住,心里积郁已久的委屈,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轰然冲上心头!
这一年多来,这样的拒绝已经成了常态。
他以精研紫霞神功、参悟道家典籍、处理门派事务等等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她一次次拒之门外。
她理解他的志向,体谅他的辛苦。
可她是他的妻子!
难道连夫妻之间最寻常的亲昵,都成了奢望?
今夜,她特意早早沐浴,换上新制的寝衣,放下所有身为华山玉女的矜持,主动相邀。
换来的,依旧是这轻描淡写的推拒!
“师兄!”
宁中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尖锐,手指也下意识地用力抓住了岳不群的肩膀。
“又是参详!又是片刻!你究竟要参详到几时?!”
“这偌大的华山,这五岳盟主的事务,难道就忙得你连夫妻……连夫妻敦伦之礼都无暇顾及了吗?!”
她胸脯剧烈起伏,脸颊因愤怒和羞耻而涨得通红,眼中水光盈盈,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最后那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岳不群终于抬起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悦,但转瞬即逝,如同错觉。
他放下紫霞功秘籍,轻轻拂开宁中则抓着他肩膀的手,动作依旧温和。
“师妹,你多心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落在宁中则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上,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我的紫霞神功已至紧要关口,需心无旁骛的专心修行,些许儿女情长,于修行有碍。”
“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变得有些飘渺,幽幽道:“珊儿与邱白新婚,正是情浓。”
“我们做长辈的,更需持重清修,方为正道。”
“待此关隘度过,自当……自当如你所愿。”
“持重清修?正道?”
宁中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身体踉跄的后退一步,眼中充满了失望和一种被彻底敷衍的冰冷。
“好一个持重!好一个正道!”
“岳不群,你心里除了你的武功、你的盟主之位、你的华山基业,可曾还有半点地方,容得下我这个妻子?”
她看着岳不群那张依旧温文尔雅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一年多来,眼前这个跟他成婚快二十年的男人,变得好陌生。
陌生得让她有些害怕!
可心里郁积的怒意,却让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怒视着岳不群。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就抱着你的经书,守着你的紫霞神功,做你的圣人去吧!”
宁中则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她猛地转身,长发甩动,带起一阵湿冷的风。
几步冲到床边,抱起自己的枕头和锦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
“砰!”
房门被她用力摔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岳不群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烛火跳跃了一下,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凑到唇边,却久久没有饮下。
深邃的眼眸望着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挽留,只有如释重负般的平静。
虽然这对宁中则来说,很是不公平。
但他都是为了复兴华山派,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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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正气堂后的飞瀑边上。
邱白身着单薄的青衫,在晚春的寒冷夜风中,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巨石之上,双目微阖,眉头紧皱。
在他的体内,九阳真气雄浑浩荡,在经脉中汹涌澎湃,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可在他的周身,却并无惊天动地的气势,甚至连一丝真气流转的波动都难以察觉。
整个人仿佛与身下的岩石、与这呼啸的山风、与这沉沉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然而,邱白紧锁的眉头却没有半分舒展。
他默默体悟着九阳神功的奥义,精神意志高度凝聚,掌控着体内的每一缕真气。
体内奔腾的九阳真气炽热而纯粹,虽然在跟东方白双修之后,多了一丝柔劲,但是依旧作用不大。
或许,多双修几次,就能有所好转?
邱白眉头微蹙,心里有些跃跃欲试。
他缓缓睁开双眼,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星,里面没有沮丧,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清明。
止境!止境!
这个境界的名字,此刻如同最冷酷的嘲讽,烙印在他的心头。
它意味着武道的巅峰,也意味着……前路的断绝!
“连九阳神功都冲不破的桎梏......”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呼啸的山风吹散。
“呼……”
邱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无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清晰的白练,直射出数尺之遥,才缓缓消散。
他睁开了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焦躁,没有沮丧,只有一片沉淀下来的思索。
“武当……”
邱白眼眸微微眯起,回想起冲虚道长临别时的话语,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小友若有困惑,可来武当坐坐,与贫道交流一二……”
虽然冲虚道长没有明说,武当或许有借王朝气运破境的法子,但是邀请邱白去武当跟他交流,就已经是在暗示他。
在华山人多,很多话不好说。
你来我武当派,我们私下好好聊聊。
毕竟,邱白现在怎么说也是武林正道,明面上的第一强者。
冲虚道长犯不着跟邱白闹别扭。
再者说了,王朝气运是那么好借的吗?
邱白脑海中闪过种种思绪,最后化作了三个字。
去武当!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燎原之火,迅速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或许正如方证大师所言,借助王朝气运方才能破境。
可是如今的大明王朝,已经是日暮西山。
他们自身的气运就已经衰败,哪里来的气运可以借呢?
按照历史的进程,再过二十多年,大明王朝就要被起义军给推翻,然后被满清撺掇了胜利果实。
最后满清统治中原大地几百年。
亡了汉家天下。
邱白霍然起身,衣袍在夜风中鼓荡,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留在华山苦思冥想,只能是徒耗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