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少侠,贵派如今气象万千,香火鼎盛。”
方证大师点点头,目光落在他那身过于简朴,甚至可以说是寒酸的旧衣上。
他心中疑窦再生,关切地问道:“少侠身为华山派的大师兄,为何…衣着如此简朴?”
他话锋微转,带几分探究的语气,继续问道:“莫非在派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或是…另有隐情?”
这看似关切的询问,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令狐冲刚刚获得一丝虚假安宁的心湖。
“大师…有所不知。”
令狐冲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袖口的磨损,衣襟上洗不掉的污渍,一股带着自嘲的苦涩瞬间淹没了他。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晚辈…早已不是华山派的人了。”
啪!
方证大师手中那盏温热的清茶,失手掉落在坚硬的青砖地面上!
白瓷盏摔得粉碎,碧绿的茶汤四溅,染湿了他明黄的僧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方证大师猛地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慈和瞬间被惊骇取代,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瞪得滚圆,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令狐少侠,你…你方才说什么?老衲未曾听清!”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令狐冲抬起头,迎上方证大师惊骇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重复道:“晚辈已被师娘…亲手…逐出华山派门墙,不再是华山弟子了!”
“逐…逐出师门?”
方证大师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桌案才勉强站稳。
这个消息的冲击力,让方证大师呼吸急促。
他精心布局的一枚关键棋子,还未落下,就已彻底报废!
他强迫自己冷静,但声音里的急切已无法掩饰,追问道:“何时之事?因何缘由?宁女侠她…怎会如此决绝?”
令狐冲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他颓然坐回椅中,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声音飘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约莫一两个月前,在华山思过崖。晚辈与邱白起了争执,言语激烈,继而拔剑相向,混战之中,晚辈失手,剑气扫中了师娘…”
他痛苦地闭上眼,那噩梦般的一幕再次清晰浮现,泣声道:“师娘她勃然大怒,言我欺师灭祖,当场便…便将我…逐出了师门…”
一两个月?
方证大师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华山派竟能将如此惊天动地的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
要知道,曾经的华山派稍有风吹草动,江湖上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如今,堂堂大弟子被掌门夫人亲手逐出门墙,这等足以震动整个武林的大事,竟然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涟漪!
这邱白对华山派的掌控力,对消息的封锁能力,以及对整个门派的整合力度,已经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
一股寒意,从方证大师的脊椎骨窜起。
他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心中那份刚刚燃起的期许之火,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灰飞烟灭,只剩下巨大的失望!
他耗费心思,甚至不惜让令狐冲面见慧明师叔,就是为了在华山派内部埋下一颗能牵制邱白的钉子!
如今,钉子还没发挥作用,就被连根拔起,彻底丢弃!
他所有的谋算和可能获得的优势,顷刻间化为乌有!
一种被愚弄的恼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方证大师的心。
他强压着翻腾的情绪,抱着最后万分之一的希望,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令狐少侠!此事…当真再无转圜余地?”
“你与宁女侠,情同母子,养育之恩,重于泰山。若你能诚心忏悔,痛陈己过,在她面前长跪不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念及旧情,或可还有让你回归华山的机会?”
“不可能了,大师。”
令狐冲决绝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最后的幻想。
他的声音疲惫,语气冰冷的说:“不仅仅是师娘……是华山上下,从师父到师弟师妹们……大家都不愿我再回去了。”
陆大有那句大师兄,你好自为之,此刻如同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这句话,彻底宣判了方证大师计划的死刑。
令狐冲已成为一颗彻底失去价值,甚至可能成为麻烦的弃子!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证大师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冲垮了他脸上勉强维持的悲悯面具。
所有的期许,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讽刺和多余。
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几分僵硬,脸上的表情彻底淡漠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方证大师看着令狐冲,紧咬牙关,声音也变得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宣读判决。
“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此刻听来格外空洞。
“令狐少侠,人各有命,缘起缘灭。”
“你既已非华山弟子,前尘往事,当…好自为之。”
他微微侧身,目光不再看令狐冲,而是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下达了逐客令。
“老衲尚有晚课经卷需整理,少侠请便。”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令狐冲刚刚获得虚假平静的心上!
他僵在原地,仿佛没听清,又仿佛不敢相信。
前一瞬还在温言鼓励他的佛门领袖,下一刻就因为这华山弃徒的身份,变得如此冷漠绝情,弃之如敝履?
巨大的落差感,瞬间点燃了令狐冲。
他心中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在此刻被眼前这位被他视作净土的正道领袖,利用后再无情抛弃的滔天恨意彻底点燃!
他疾走几步,来到方证大师面前!
在对方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死死地扣住了方证大师的手臂!
“大师!!!”
令狐冲死死盯着方证大师那双骤然收缩的眼睛,声音嘶哑的询问道:“您看我......我还有机会吗?”
方证大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心神剧震,他下意识地运力想要挣脱,却骇然发现对方双手上传来的力量大得惊人!
一股阴寒诡异的气息,透过手臂直透经脉!
“令狐冲,你放肆!快松手!”
他脸色一沉,属于少林方丈的威严瞬间爆发,厉声喝道:“老衲说了,你好自为…”
然而,好自为之这四个字一出,彻底斩断了令狐冲心中那名为理智的弦!
“好!好!好!”
令狐冲脸上的疯狂求证的神情瞬间褪去,他抓着方证大师的手臂,微微低下了头。
“嗬…嗬嗬…”
一阵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从令狐冲喉咙深处压抑地挤了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迷惘,只剩下被彻底点燃的暴戾!
那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大师.......”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阴冷。
“您刚才可是亲口支持我的选择!”
“您说…该断之时,当有勇猛精进之心!”
“您说…心存正道,手段亦可通权达变!!”
他死死盯着方证大师骤然变色的脸,一字一顿,如同诅咒。
“那么…现在请您为正道…献身吧!”
“做我这勇猛精进路上的第一个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