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似乎对众人的目光毫不在意。
他缓缓转过身,那死灰色的眼珠扫过地上重伤的陆云三人,最后落在了万兽古墟那沉寂下去的入口处。
他歪了歪头,那僵硬的嘴角似乎又想扯出那个诡异的笑容,但最终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他用那干涩沙哑的声音,对着古墟入口,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其中某个存在听:
“看来,你们付出的代价……还不够。”
“告诉里面那几个老不死的,安分点。”
“守好你们的坟。”
“别逼我……进去给你们‘松松土’。”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说完,他不再看向古墟入口,而是慢悠悠地踱步,走向了陆云和云溪的方向。
那万兽古墟的入口,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死寂了数息,随后,那荡漾的空间波纹竟缓缓平复了下去,连其中散发出的丝丝缕缕气息都彻底收敛,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幽暗的洞穴入口,再无声息。
竟是真的……被震慑住了!
守墓人来到陆云和云溪面前,低头看着他们,那两点幽光微微闪烁。
“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倒是比老夫预想的……还能惹祸。”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责怪。
“多谢前辈。”
虚弱的声音从陆云口中道出,他满脸感激。
“感激就算了,没想到你小子不但跟虚空古路有所关联,而且还跟天神兽还有这么大的渊源!”
“不过这小丫头可就不怎么好了。”
守墓人那对死灰色的眼珠转向陆云,幽光毫无波动,声音干涩如砾石摩擦:“她的疯魔之力已经侵入本源,非寻常手段可救。疯魔之态,只会愈演愈烈,直至彻底湮灭灵智,化为只知杀戮的疯兽。”
陆云闻言,如遭雷击,看着怀中时而凄厉尖叫、时而疯狂挣扎、眼眸中只剩下混乱与猩红的云溪,心底猛然一沉。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带着最后的希冀与哀求看向守墓人:“前辈!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救她!求您!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晚辈都愿意!”
守墓人沉默了片刻,那僵硬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眼窝中的幽光似乎深邃了些许。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漠然:“救她?彻底逆转疯魔……以老朽如今的状态,也办不到。或许亘古之前有人能,但非我之道。”
他话锋一转,枯瘦的手指指向云溪:“但,我可以让她‘停’在此刻。”
陆云一怔:“停在此刻?”
“嗯。”守墓人声音平淡,却说着令人心悸的内容,“终止她生机流转,凝固其疯魔进程,将她的肉身与残魂强行锁死在‘生’与‘死’的边界。如此,她不会再恶化,但亦如沉眠,无知无觉,无思无想,成一具……活死人。”
“活死人……”陆云咀嚼着这三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是唯一能保住她一线渺茫希望的办法。”守墓人继续道,“至于能否真正醒来,彻底驱散疯魔,恢复如初,非我所能,亦非你眼下所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陆云急声问道,声音沙哑。
守墓人那幽深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缓缓道:“需以至高纯净的虚空本源之力,洗涤其神魂深处的污秽与疯魔烙印。唯有彻底重启的虚空古路,在其贯通诸天、重塑法则的刹那,引动那最初始也是最纯粹的虚空源流,方有一线可能。”
“重启虚空古路?”
陆云瞳孔骤缩,双手紧了紧。
目前他只找到四枚虚空古路的节点秘钥,想要重启虚空古路,还需要找到剩下的十四枚节点秘钥。
任重而道远。
不过至少总比没有任何希望要好。
陆云继续问道:“前辈,那你可知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云溪是进入虚空古路节点后才出现这等问题。
陆云一直怀疑跟虚空古路有关。
守墓人淡淡道:“她为何会变成这样,因果纠缠,非你所想那般简单。老夫或许知其一其二,但……不能说。亦或者,知道了,对你、对她,此刻皆无益处,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灾祸。”
陆云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守墓人的话如同重锤,让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不过无论如何,云溪都必须要救。
他猛地抬头,眼神中的彷徨与痛苦被一种决绝所取代,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请……前辈出手!”
守墓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他缓缓伸出那双枯瘦如柴、布满瓷器般黑色裂纹的手。
“过程会有不适,忍住。若中断,她即刻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守墓人十指如穿花蝴蝶般舞动起来,结出一个极其古老、复杂、充斥着无尽死寂意味的印诀。
随着印诀成型,他周身的灰暗死气骤然沸腾,那件破败灰袍上的暗红污渍仿佛活了过来,缓缓蠕动。
“寂灭……归藏印!”
他低喝一声,那结印的双手猛地按向云溪的眉心与心口!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法则波动降临,并非毁灭性的冲击,而是一种绝对的“停滞”与“封禁”之力!
云溪疯狂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凝固,连那猩红眼眸中的疯狂光芒都仿佛被冻结。
她周身沸腾的仙力和肆虐的戾气如同被投入极寒冰狱,瞬间停滞不动。
陆云紧紧抱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云溪体内蓬勃的生机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疯狂“降温”、“沉寂”。
她的心跳在减弱,血液流速变得极其缓慢,神魂波动几乎微不可察,仿佛一切生命活动都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守墓人指尖那灰暗的死寂之力如同最精细的刻刀,涌入云溪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甚至深入其神魂本源。
所过之处,不仅封禁了那些狂暴的疯魔之力,连同她本身的生机、记忆、情感、意识……一切属于“生”的活跃痕迹,都被强行覆盖、包裹、沉埋。
一层灰败的、仿佛经历了万古岁月的尘埃般的物质,自守墓人指尖触碰之处开始蔓延,缓缓覆盖云溪的体表。
这并非污垢,而是高度凝聚的寂灭道韵的显化,如同为她穿上了一件永恒的寿衣。
云溪的肌肤失去了所有光泽与弹性,变得冰冷、苍白、僵硬,如同最上等的玉石,却没有丝毫生气。
她的表情凝固在最后那一丝痛苦与疯狂交织的瞬间,看上去令人心碎。
陆云能感觉到,怀中的躯体正在迅速失去温度,变得冰冷,重量似乎也增加了,仿佛真的正在化为一具精美的玉雕。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守墓人始终维持着印诀,那两点幽光死死锁定云溪,精确地操控着那恐怖的寂灭之力,确保在封禁一切的同时,不彻底磨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火种。
终于,守墓人缓缓收回了手。
他周身的死寂气息稍稍平复了一些,但那佝偻的身形似乎更加苍老了一点。
此时的云溪,安静地躺在陆云怀中,面容苍白如雪,双眸紧闭,长睫上仿佛凝结着永恒的寒霜。
她呼吸断绝,心跳停止,身体冰冷僵硬,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唯有眉心处,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旋即隐没,那是被守墓人以大神通强行保留下来的最后一线生机火种,深藏在无尽的寂灭封禁之下。
她变成了一具栩栩如生、却冰冷没有灵魂的玉雕,一个被强行停滞在生死之间的……活死人。
“成了。”
守墓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记住。重启虚空古路,是她唯一的希望。在此之前,她便如此态,万载不变。”
陆云看着云溪,满心自责。
若不是为了救他,云溪也不会强行解除身上的封印。
他看向守墓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虚空古路……我一定会重启!”
守墓人看着陆云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死灰色的眼窝中幽光微微闪烁,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干涩:“小子,你与这万兽古神宗,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值得他们不惜触动禁忌,也要将你扼杀?此番他们吃了大亏,以那群孽畜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恐怕绝不会放过你。”
陆云闻言,身体微微一震。
他低头看着怀中云溪冰冷苍白的面容,又想起生死未卜的父母与故土,一股压抑已久的悲愤与恨意涌上心头。
他并未隐瞒,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开口,将父母所在的万界被育兽殿当做孕育战兽的养料,以及育兽殿连同整个万界一同被搬迁走的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晚辈苦苦追寻,只为找到父母,找到故土万界。听闻万兽古神宗乃育兽殿背后之主,故而前来,只想寻得一丝线索。”
陆云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守墓人静静听着,那僵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唯有眼窝中的幽光似乎更深沉了些。
待陆云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摇头,沙哑道:“你的父母和那一界生灵,不可能在万兽古墟之中。”
陆云猛地抬头:“为何?”
“哼,”守墓人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万兽古神宗,一群冢中枯骨罢了。他们曾犯下滔天罪孽,几乎毁了整个武道根基,最终惹得一位无上存在出手,给他们种下了最恶毒的‘万兽血咒’。此咒不仅让他们力量不断衰败,更将他们彻底囚禁于万兽古墟这片绝地之中,永世不得真正现于世间。他们如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阴谋,不过是为了苟延残喘,妄图抹除那道诅咒。”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沉寂的古墟入口:“你所言的育兽殿,不过是他们暗中培养,用来在外界汲取养分、试验邪法的爪牙。既然育兽殿连同那一界都被搬迁走,这恰恰说明,万兽古神宗极其重视此事,绝不容许其暴露。”
“那他们会搬去哪里?”
陆云急声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守墓人那幽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虚空,缓缓道:“既然不想被人发现,自然不会还留在你所能触及的这一维度世界。若老夫所料不差,他们定然是动用了某种代价巨大的秘法,将那一方世界,连同那育兽殿,整体搬迁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维度世界去了。”
“另一个维度世界?”
陆云瞳孔骤缩,这远超他之前的预料。
这意味着寻找的难度提升了何止千百倍!
“不错。”守墓人语气肯定,“维度之隔,犹如天堑。若非有明确坐标或特殊通道,即便你修为通天,也难以寻获。这恐怕也是万兽古神宗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的原因之一。”
他看着陆云瞬间变得苍白而绝望的脸色,那死灰色的眼珠动了动,补充道:“但也并非全无希望。虚空古路,贯穿的并不仅仅是单一维度。若你能开启它,或许……能为你打开通往其他维度世界的门户,提供一线寻踪的可能。”
这番话,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重新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
陆云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若想要重启虚空古路,他本来也要去其余维度世界寻找虚空古路的其它节点秘钥。
正好到时候可以去找一找育兽殿和万界是否存在于其余维度!!!
只是按照陆云之前的了解,三维宇宙之中,每个宇宙世界内恐怕都有着六枚虚空古路的节点秘钥,也就是说……陆云想要去别的维度宇宙,先得将脚下这一维度宇宙内的六枚虚空古路秘钥全都找齐才行。
“多谢前辈告知。”他沉声道,声音嘶哑却带着千斤重量,“无论他们在哪个维度,无论有多难,我一定会找到他们!之前前辈给了我一枚虚空古路的秘钥,不知道可否知道其余虚空古路秘钥的存在?”
守墓人那死灰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幽光落在陆云身上,仿佛在审视着他的决心与能力。
沉默了片刻,那干涩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虚空古路节点秘钥,散落诸天,踪迹缥缈。即便是我,也无法尽知它们的具体下落。”
陆云的心微微一沉。
但守墓人话锋一转,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灰袍上那暗红的污渍,缓缓道:“不过……其中一枚秘钥的线索,老夫倒是隐约知晓一二。只是那地方……非同小可,以你如今的实力前去,只怕也未必能够如愿。”
“请前辈明示!”陆云毫不犹豫地追问,眼神灼灼,“无论多危险,晚辈都必须去尝试!”
守墓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某种宿命的轨迹。
他最终点了点头,吐出一个让陆云心神骤然一凛的名字:“九幽地府。”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阴寒的魔力,让周遭本就死寂的空气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陆云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头皮微微发麻。
九幽地府!
他之前就怀疑给母亲种下寒毒的老九幽界主就是来自于九幽地府,他之前本也打算等事情处理完后,就定要去一趟九幽地府找那老九幽界主。
却没想到……有节点秘钥就在九幽地府。
这是巧合吗?
而且之前的老九幽界主曾经在自己身上种下过诅咒。
而万兽古神宗则是被人种下血咒。
这其中是否又有关联?
各种疑问,涌上陆云心头。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已经知道了九幽地府有着节点秘钥,而且陆云本来也打算前往,那陆云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
守墓人深深看了陆云一眼,眼神之中似有叹息。
“因果自担,前路自择。”
“九幽非善地,若事不可为……保命为先。”
守墓人语依旧平淡,却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告诫意味。
说完,他不等陆云回应,那佝偻的身影便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烈日下的露珠,又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悄无声息地融入周遭弥漫的死寂之气与破碎的山岩阴影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空间波动的涟漪,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彻底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丝冰冷彻骨的寂灭道韵,证明着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并非幻觉。
陆云朝着守墓人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将这份恩情与最后的告诫牢记心底。
压下翻腾的心绪,陆云转向一旁气息萎靡却已稳定下来的不朽仙师,郑重抱拳行礼:“此次多谢仙师出手相助,此恩陆云铭记于心!”
若非不朽仙师关键时刻抵挡住红袍身影,为他争取了宝贵时间,恐怕等不到守墓人出现,他与云溪便已遭遇不测。
不朽仙师摆了摆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却温和的笑意:“不必如此客气。”
他的目光落在陆云背上那冰冷僵硬的云溪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无奈。
顿了顿,不朽仙师神色一正,看向陆云,主动开口道:“你既已决定要寻找重启古路之法,前路必定艰险万分,带着云溪姑娘恐有诸多不便,更可能让她受到波及。”
“若你信得过,可将云溪这个小丫头暂时托付于老夫。老夫定确保她那一线生机火种不灭,静待你归来。”
陆云闻言,心中顿时一暖,涌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不朽仙师的为人他信得过,其医术和阵法造诣更是深不可测,之前便能暂时稳住云溪的伤势。
将云溪托付给他,确实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事已至此,陆云也不是矫情之人,他再次深深一揖:“仙师高义!如此……便劳烦仙师了!此恩此情,陆云没齿难忘!”
“呵呵,放心去吧。这丫头,老夫定会尽力护她周全。”
不朽仙师抚须颔首。
就在这时,一旁调息了片刻,伤势稍缓的雷坤也挣扎着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不稳,但眼神却十分坚定。
“陆兄弟!”雷坤声音洪亮:“我星陨古族虽非什么顶级大族,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也还有些能量。若你有任何难处,或许我可以请求我们星陨古族相帮。”
雷坤的提议十分真诚,星陨古族的助力无疑是一大臂助。
然而,陆云看着雷坤身上依旧明显的伤势,想起方才激战的惨烈,以及万兽古神宗那睚眦必报的凶残和深不可测的背景,他摇了摇头。
他不能再让更多人因他而卷入这巨大的漩涡,承受本不该他们承受的风险。
“雷老哥的好意,陆云心领了。”
陆云抱拳,语气诚恳却坚定,“但此事牵连甚广,背后水太深,对手是万兽古神宗那等庞然大物。星陨古族不宜再因此事涉险。兄台此次援手之恩,陆云已感激不尽,岂能再让贵族为我犯险?”
雷坤眉头一皱,还想再说什么:“陆兄弟,我……”
陆云抬手打断了他,眼神决然:“雷老哥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你的伤势不轻,还需尽快回去好生休养。今日之情,陆云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见陆云态度如此坚决,雷坤张了张嘴,最终只能重重一叹,拍了拍陆云的肩膀:“既如此……兄弟保重!若有需要,随时可来星陨古族找我!我族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多谢!”
陆云重重点头。
交代完毕,陆云将云溪郑重地托付给不朽仙师。
随后不再犹豫,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远空疾驰而去!
他的背影在荒芜的天际渐行渐远,显得孤独而决绝,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
不朽仙师与雷坤目送他离去,心中皆是一片沉重,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将要踏上一条布满荆棘与死亡的未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