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底的青铜灯影在水波里晃得人眼晕，陆昭明攥着慕青璇冰凉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她腕骨。虚空镜悬在三人头顶，镜面三百张濒死的脸还在扭曲蠕动，像一缸泡发的死人指甲。
“疼吗？”他嗓子眼黏着血沫，目光钉在镜琉璃裂开的水晶面颊上，“三百次……你们拿她填了多少次轮回？”
镜琉璃指尖拂过镜缘，幽蓝流光裹住慕青璇抽搐的身体：“往生镜只吞影子，不噬魂。这些脸是她历代轮回里天机阁造的替身傀——”
话没说完，晏清尘的轮椅猛地碾碎石板。三千金针从袖中炸成金雨，半数扎进慕青璇心脉，半数悬成八卦阵困住虚空镜：“闭嘴！再抽她神魂说话，我先拆了你这破镜子！”
慕青璇突然弓起身子惨叫。她脊梁上十二颗伏龙钉嗡嗡震颤，钉尾浮出“牧神”篆文，金光顺着脊椎裂隙往脑髓里钻。陆昭明左眼银瞳骤缩——钉子上缠的根本不是龙气，是抽成丝的天道法则！
“按住她百会穴！”晏清尘的金针尾端窜起青烟，药箱里七色彼岸花粉泼洒如霞，“天机阁用伏龙钉当引信，把她炼成活阵眼了！”
镜琉璃突然将虚空镜按进慕青璇心口。
三百张人脸化作黑气钻进钉孔，慕青璇后颈“刺啦”裂开道血口，一团裹着冰碴的傀儡丝被黑气硬生生拽出！
“看清了？”镜琉璃水晶覆着的半张脸映着冰丝，“替身傀死一次，本体魂裂一分。等三百傀儡耗尽……”她指尖划过自己脖颈，“咯嘣，‘无垢仙体’正好炸成修补天道的膏泥。”
陆昭明一拳捶裂地砖。
当年寒江城头仙人斗剑的光劈进脑海——慕青璇挥罗盘护住他的那个雪夜，她袖口露出的傀儡线头，原来早拴着自己棺材板。
燕长歌的白绫无风自动，光阴沙漏在他掌心倒悬：“伏龙钉连的是堕仙崖血池。要拔钉，得斩断三百条因果线……”
“说人话！”陆昭明扯开衣襟，九曜玄骨在皮肉下凸起狰狞棱角。
“蜃楼鬼市的当票。”燕长歌沙漏里浮出张焦黄纸片，墨迹像干涸的血，“你典当三日记忆换的星髓矿——那记忆里藏着初代巡天使剜心的画面，是斩因果的刀。”
慕青璇突然挣扎着抓住陆昭明手腕。
她瞳孔涣散，喉管里挤出破风箱似的喘鸣：“别…别开往生镜……”
迟了。虚空镜面已映出寒江客栈地窖——十五岁的陆昭明攥着半块星陨玉佩，柜台后擦杯子的慕青璇转头一笑，髻边簪着的正是傀儡丝缠的梅花！
“那年你说替掌柜跑镖……”陆昭明擒住她下巴的手抖得厉害，“实则是去埋牧神钉？”
慕青璇咳着血沫笑出声：“埋钉？我是去赎当票啊傻子！”她染血的指尖点向镜中少女发簪，“那朵梅，是你典当的记忆凝的……”
晏清尘突然掀翻药箱。
七色彼岸花粉在虚空镜光里凝成光桥，尽头赫然是神农谷禁地——三千冰棺在花海中浮沉，每具棺里都沉着个心口插伏龙钉的慕青璇！
“怪不得七色花能压天机反噬。”晏清尘的金针扎进自己太阳穴，血线顺轮椅滴成符阵，“你们抽傀儡魂力养的花……好个医仙圣地！”
镜琉璃的水晶面咔嚓裂开细纹。
她突然抓过陆昭明左手按进镜面，九曜玄骨银光爆射！镜中冰棺“砰砰”炸裂，两百九十九具尸身化作流光扑向现世的慕青璇。
“吞了这些残魂！”镜琉璃的嘶喊混着骨裂声，“三百傀魂归一，才能扛住拔钉的反噬！”
伏龙钉在慕青璇脊梁上疯狂旋转。
她身体像吹胀的皮囊忽大忽小，皮肤下三百张人脸此起彼伏地哀嚎。晏清尘的金针阵被震得东倒西歪，嘶吼着甩出腕底锁链捆住她脚踝：“陆昭明！抽星髓矿！”
怀里的星髓矿烫如烙铁。陆昭明抠出矿石按向慕青璇心口时，燕长歌的光阴沙漏陡然炸开！
沙砾凝成薄刃劈在伏龙钉上——
“铛！”
金石交击声震得地宫顶穹落灰如雨。第一颗钉子崩飞的刹那，慕青璇后背飙出的血箭里竟裹着冰晶似的记忆碎片：
大雪夜的红烛喜堂。
凤冠霞帔的慕青璇颤抖着割开嫁衣，心口皮肉翻开露出跳动的七窍玲珑心。堂下高坐的天机阁主笑着碾碎手中魂牌：“今日嫁的可不是活人……是往生镜三千冰棺之首！”
“原来……我也是傀？”慕青璇染血的手摸向晏清尘的金针，“哥，你早知道是不是？”
轮椅上的医仙突然呕出口黑血。他药箱底层露出半截玄渊阁符令，令牌裂痕与陆昭明怀中残玉严丝合缝。
虚空镜轰然坍塌！
最后一丝流光钻回镜琉璃体内时，她颈侧水晶彻底剥落，露出底下岩浆般的龙鳞纹：“看够了吗？龙太子派的好细作！”覆海戟的寒芒已刺到她喉前三寸——
敖烬的龙瞳在阴影里燃着金火：“归墟门开时，你偷藏了半片逆鳞……镜琉璃，你才是噬主的那条龙！”
瓦砾堆里忽然滚出个酒葫芦。
百里惊鸿的断水剑鞘“咚”地楔进地砖，剑穗上拴着的青铜铃铛响得像催命符：
“要审叛徒滚远点！”独臂剑修一脚踢开覆海戟，枯手抓向慕青璇脊背仅剩的三颗伏龙钉，“这丫头魂快碎了——陆小子，想救人就跟我下堕仙崖！”
崖底血池映出他沧桑的脸，三百年前的诗痕在石壁上淌下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