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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果子巷。

巷外。

临近黄昏的果子巷各家各户炊烟袅袅,铿铿锵锵的马蹄声地响起,打破了果子巷的安静祥和,多少年了,即便是战乱时期,也鲜有战马到过这里。

几位骑马之人皆是满是江湖气息的壮汉,为首之人更是牛高马大,一瞧便是十足的练家子,底下还跟着一位看样子就猥猥琐琐的地皮街溜子,对着几位人高马大的江湖壮汉堆笑献媚道:“大爷,这便是您要寻的那少妇所住的巷子,要说大爷您真是好眼光,附近方圆十几里,也就她最俊了,村里都喊她祝小娘,虽说是个寡妇,但她还没过门丈夫便得了病入了土了,还是个雏儿,而且没啥依靠,这些年也没再找过别的男人,身子干净得很!”

为首的那位练家子武夫闻言颇为急躁,示意抓紧带路进门。

屋内祝小娘听到动静从屋内走出,刚出屋便听见院门外呼呼咚咚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哪家乡亲串门的祝小娘刚开开门,便被这一群从未见过的彪形大汉吓得愣了神。见到这名素衣小娘后,为首武夫也是一愣,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心想以前怎么没听到果子巷有这么一号寡妇,若是早点得知,哪里轮得到总镖头那不成器的儿子出手!

石顺本是狮虎镖局四当家,下午正在房内与那新纳的美妾准备探讨人生美事,便听人传话说总镖头让一些弟兄帮着去给公子办些差事,既然是总镖头亲自发话,面子还是要给的。石顺嘴上说为自己大侄子办事理所应当之类的话,可他心里其实对大哥这个整日吊儿郎当的儿子极为看不顺眼,一个毛头小子,仗着是大哥的独子,平日里对着一些小头头指手画脚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让自己这堂堂四当家出来帮着给干这事儿。可如今见了眼前小娘子的模样,不由得起了些别的心思。

别看这石顺心里瞧不上别人儿子不成器,实则自己也不是那省油的灯,平日里见到稍微有点姿色的娘们,哪次不是走不动道,不说别的,光祸害的黄花闺女两双手都是已经数不过来了,欺男霸女这档子事儿,早已经是手到擒来。这会儿瞧着眼前这小娘们,还真他娘的让这小子给捡着了,眼下这个亭亭玉立的小妇人,只是就瞧了一眼,就能想象得到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石顺吞了吞口水,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不过是抢人罢了,就算先那小子一步尝尝鲜,事后给同行的哥几个打赏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封口,不会出什么问题,况且就算真被总镖头知道了,他可不信大哥会为了一个寡妇对自己怎么样。

仿佛意识到自己愣了太久,石顺咳了两声,眼睛盯在小娘身上,伸手招呼那地皮街溜子来到耳旁:“你找个由头去跟这小寡妇游说游说,最好是能够让她服服帖帖的跟本大爷走,若是说妥了,以后跟着我混,保管你在这东京城里吃香喝辣,各大场子报上本大爷名号,谁敢不卖你面子!”

听了石顺承诺的街溜子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继续谄媚道:“大爷,小的叫吕永,大爷喊我永子就行,这事儿一定给您办妥!”

看到石顺闻言点头示意,吕永挺了挺胸脯,直勾勾的瞧着这个自己每晚上都妄想拉回家一试深浅的小少妇,不是喜欢装清高吗?老子享受不到你的伺候,你也休想就安生了,喜欢什么立贞节牌坊?不是听说许多家境不俗人家公子的好意都拒绝了?老子知道你这个小娘们心气高,偏不让你保住那贞洁名声,等到被狮虎镖局几位爷玩腻了,看你好不好意思继续装贞洁烈妇?嘿,到时候老子再想办法玩弄你,只要老子表现好,不怕几位爷不舍得一位玩腻了的小寡妇?只是到时候真就是个被玩好几手剩下的残花败柳了,看情形,身边这位虎背熊腰的大爷,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小人得志的吕永嘴角一笑,朝着早已站到一旁的祝小娘嚷嚷道:“祝素,听说你最近加班加点的干活,少不了是缺银子了吧?给你说件天大的好事儿,城里狮虎镖局的大爷邀请你去府上做蜜饯果子,一个月银钱……”

一旁石顺挺了挺胸脯大声说道:“三十两。”

吕永闻言更有底气,一副施舍模样说道:“听见没,三十两!你就算天天累死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还不赶紧跟大爷一起回城里?!这好事儿,可不是天天能撞见!”

吕永眼珠子转了转,一副别有用心的模样尽量语调平静道:“至于家里,我替你看着就行,放心,指定给你那些衣物被褥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装作少言寡语的石顺皱了皱眉头,他怎么会猜不出这吕永的小心思,不过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懂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这个吕永,虽说不是个练家子,但是脸皮子够厚,能大能小,泼皮无赖自有泼皮无赖的用处。石顺正有培养自己势力的心思,若想要任其为己用,有时候光靠嘴上说是不行的,还得经常给点额外甜头,要不然若有了别的心思,还真不好办。

原来这位身世凄凉的小娘,叫做祝素。

只是干干净净的一个素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坚持起来这份干净,是不是太累了些?

祝小娘咬着嘴唇,一旁的小喜悦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她眼神坚定的摇头道:“我不去!”

石顺与一旁几位壮汉都面无表情,好似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回答,竟是没有第一时间急于施压,好似拿准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今日定是逃不过自己手掌心,况且黑脸让有吕永这个泼皮无赖去唱,自己只管坐享其成,现在好事多磨一会儿,指不定回去还能对自己多几分温柔呢。

吕永却怒不可遏道:“祝素,你可给我想好了,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把你打晕了扛去狮虎镖局!”

祝小娘伸手将身旁的小丫头护至身后,嘴唇紧咬,一副视死如归的打算。

院门口几人见到这个小寡妇如此倔犟,纷纷大笑。吕永也是没想到这个娘们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这种场面竟然让自己丢人出丑,捋起袖子就要向前用强,顺便揩揩油也算出了口气。

“小娘,不要去!”

身后从始至终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小丫头,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这个聪明坚毅的小丫头,抬头看着这些日子里对自己最好的祝小娘,眼中含泪,她好喜欢现在这种日子,除了道士哥哥不在,其他哪里都很好,好的让其实也才几岁的她误以为自己也有个家。

吕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狞笑道:“祝素,这小丫头又是哪来的野种?你若是今个儿非要与我吕永作对,不给大爷们面子,大爷们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可吕永我就要跟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好好计较计较了!”

吕永说完小跑向孩子,六七岁的孩子力气哪里抵得过正值壮年的街边溜子?纵使再加上一旁祝小娘紧紧相护,小丫头也还是被一把拽走,性子同样倔犟的小丫头被这无赖拽的难受,嘴上却不说一句软话。

祝小娘没有哭出声,望着小丫头拼命挣扎的模样,自知无力反抗的祝素伸手擦去眼泪,语气平淡道:“我去。”

吕永闻言这才满意的松开拽着小丫头的手,就是觉着可惜了没揩上这小寡妇的油。

一旁的石顺顿时乐的合不拢嘴,本以为看样子事情有些难办,石顺都已经做好随时用强的准备了,虽说这小妇人有些倔强,但越这样反倒让石顺觉得越有味道,不过没想到吕永这泼皮无赖脑子还挺灵光,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一时间石顺都已经想象出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了,恨不得马上把人拉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好好享受一番。

李喜悦趁着吕永放松,张嘴便往拽着自己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小丫头力气不大,但胳膊毕竟是肉做的,小丫头用尽全力的一口咬下去,疼的吕永霎时间嗷嗷直叫。

痛感刚过便一把拽起小丫头,眼神狠辣道:“小畜生,敢咬你爷爷我,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说罢伸手便要一巴掌朝着小丫头脸上扇去。

“别打她!”

祝素出言试图阻止。

可恨得咬牙切齿的吕永哪里会把祝素的话当回事?

啪!

一巴掌恶狠狠的还是打在了小丫头脸上,一时间脸上多出一片通红的手印,光听声音便知道这一巴掌怕是使出了全身力气,毫不留情。

像是觉着不解气,一巴掌过后吕永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抬手便要再打。

脸上渗出血丝的小丫头倒是毫不畏惧的直勾勾瞪着吕永。

祝素已经又是双眼噙泪,语气再不像方才那般坚强。

“别打了,我现在...就跟你们走。”

祝素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完这句话。

啪!

可吕永依旧是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了小丫头脸上。

“老子告诉你,今天我打不打,你都得跟大爷们走,哪有你提条件的份儿?”

祝素双目失神,泪流满面。

打小坚强的小丫头任血迹流到嘴角也不喊疼,反倒冲着祝素喊道:“小娘不要哭!”

从来不会怨天尤人的祝素又何尝不是位坚强女子呢?爹娘死的时候她没哭,未过门的丈夫死的时候她没哭,每逢节日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时候她也没哭,可是今天这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便哭了许多次,她埋怨自己为什么总会为身边人带来不幸。

然后,她又扭头看向屋里,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床上躺着的那位阿良公子了。

祝素有些愧疚,想到求签时那四十五签,又有些遗憾,想到明仁法师最后那句话,祝素第一次觉得有些委屈,直到想起已经放在床头的那张平安符,才觉得有些心安。

祝素擦了擦眼泪,望着屋里,嘴里轻声道:“希望你...平平安安...”

一旁那位打了小丫头两巴掌才算解气的泼皮无赖不耐烦道:“别他娘的看了,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走?你这院子自有老子帮你照应!”

“没什么可收拾的。”祝素回过身,示意众人,现在便可以走。

不知为何,祝素说完这句话,众人皆是往屋内望去。

恍惚间,屋内真真实实传出祝素难以置信的言语:“不许走!”

声音明明听得出不是刻意呐喊,却像是有天地共鸣般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边。

听到这声音众人皆是一愣,随后依旧是那泼皮无赖最先开口:“呦呵,我说今个怎么着呢,原来是他娘的屋里藏了人了!亏他娘的老子还信誓旦旦跟大爷们承诺你是个贞洁烈妇,原来背地里也是个骚东西!”

说罢吕永眼神余光瞟了一下石顺,试图想知道这位大爷会不会介意这小妇人失了身子,却瞧见石顺皱皱眉,面色有些凝重。

吕永还以为是因为此事惹了这大爷不开心,小跑至石顺身边正欲开口解释,哪知石顺直接无视吕永,对着屋内开口说道:“没想到这小屋里竟然还躲了位练家子,看样子阁下今日是打算插手我狮虎镖局的事了?”

屋内声音再次传出:“我只说一遍,滚。”

闻言,自觉好久没人敢与自己这般讲话的石顺眯着眼冷笑道:“出来混的,还是有点眼力见好,莫要仗着自己稍微有点内力便能目中无人了,不妨告诉你,你大爷我已是三品实力,我劝阁下还是莫要逞英雄!”

说罢,便示意手下拉起祝素离开,只是刚到门前便仿佛撞到什么东西一样,半步也踏不出去,可任由几人瞅了又瞅,分明什么也没有。

扭过头,众人便看到屋门外已经站着一弱不禁风的年轻男子。

原本还有些担忧的石顺瞧见年轻男子脸色苍白,柔柔弱弱的模样,一时间嗤笑道:“我真他娘的还以为碰到哪个江湖高手了呢,原来是个一看就不中用的小白脸,怪不得方才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怎么着?这会儿想出来英雄救美了?我石顺把话放在这,今个儿这娘们,就是神仙来了大爷也要定了!”

————

春节在即,荆湖北路竟是罕见的迎来许多年不见的大雪。

大雪之下,荆湖一带变得寸步难行,襄樊城至春山的这一截官道上,一时间不少马车拥挤不前,大雪阻路,正好到了春山脚下附近的江湖中人,就寻思到这好客美名在外的春山之上借宿,看样子大雪没有个两三天是停不了的。

官道上积雪深厚,但从官道驿路进入这春山脚下的私人小径却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沿路上每隔不远便有披着蓑衣的丫鬟家眷,拿着扫把和铁锹,每每积雪到了一定程度便立马出手将其清理,丝毫不给大雪再堆积起来的机会,看样子好似是早已料到会有不少客人上山,提前给客人开辟好道路,来人走的舒坦,纷纷赞叹这春山果然不愧是一流豪门大派。

襄樊城是座大城,出城向西有三个方向可以走,而通春山这条路平日里是走的最少的,但近日却是最多的,因为这条路几乎是整个襄樊以北的必经之路,据说今年春节东京城将会有历年来最大的欢庆,因此江湖众人或是外乡游子都想着能赶在除夕前凑上这个热闹。

上山之路入口悬有一块金字匾额,若是识货之人一眼便能瞧出这大字出自前朝书法大家之手,南宫庄园,培养出过无数天才剑修的大庄子,是江湖上少有的剑术与铸剑共存的一流势力,南宫世家的铸剑之术,曾经与江湖一流大宗琴剑山庄齐名,只是琴剑山庄如今剑炉依旧炉火鼎盛,南宫世家却在前任家主离世之后短短几年里铸剑之术飞速式微,如今已经数年未曾有叫得出名字的好剑出炉了,炉鼎也渐渐处于半开半闭的状态了。

众多来客在这大雪纷飞的光景里造访山庄,整个春山上的丫鬟仆役好似都忙的焦头烂额,生怕怠慢了客人。说起来春山在江湖上一向是口碑极好,在几任家主的带领下,一直走的是名门正派的作风,只是好些年都未有今天这般热闹过了,客人上山入了庄子以后,前脚刚安置好住屋,随后便有仆役前来送上貂帽棉衣,风雪来得急,比往年提前了一两个月的时日,因此来客大都未曾备有御寒衣物,对于春山的这般贴心,纷纷赞叹不已。

虞砚书与韩琦一行二人,被安排到一处单独的别院之中,昨日住下之后,今个便未有主家前来看望了,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南宫平君作为这春山之主平日里本就有许多事务要忙,再加上如今又要面对自家人的算计,当然是很难抽出时间再对客人寒暄应付,况且虞砚书二人的到来,本身也就有着刻意不惹人注意的安排,其实说起来这倒如了虞砚书二人的本意。

虞砚书韩琦这二位连名字都让春山未曾听过的小剑修和书生,能够请使得春山大管家亲自露脸安排照顾起居,这份待客之道真不算寒碜了。韩琦二人所处的单独别院,恰好是南宫庄园最角落里依山而建的单独院子,南宫山庄依山傍水,山上别出心裁引出的那条山泉池水从庄子南头分支一直延伸着到庄子北头,恰巧在阿良所处这座院子不远处合流形成一条大流汇集到山上湖中,在院中凉亭眺望而去,恰好能够饱览大雪之下的皑皑湖景。

院子不算大,可也不算小,除了本身便在此处负责整理院子的两名既有妙龄丫鬟,大管家还专门又引来了几位原本好似不在这院子做事的年轻女婢,均是小巧可人,约摸着是看着两位公子都是正经人,院内院外加起来六七个女婢都是气质端正秀气,而不是那种一样望去便媚里媚气的狐媚子。

今日韩琦二人别院的抗寒衣物是大管家亲自来送的,大管家是位年芳三十的风韵女子,看样子应当也是南宫平君的心腹之人,很有礼节的进院而不进屋,韩琦出屋来取,大管家面带笑意对韩琦说道:“韩琦公子,家主有事缠身,若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

韩琦双手抱拳,有些愧疚道:“本就是南宫家主热情好客,才留我等在此借宿,大管家已经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了,哪里还敢说照顾不周,况且今日又逢大雪,听丫鬟们说庄子上好似来了不少客人,大管家尽管去招呼便是,不必专门再亲自跑来照顾。”

二人寒暄几分后大管家轻轻离去,院里六名女丫头皆是双目涟漪,忍不住朝着门前的韩琦公子偷看几眼,真是好看啊,是那种在男子中难得一见的好看,特别是在披上这管家刚刚送来的白色貂裘之后,眼神怔怔的望着屋外皑皑白雪,简直要迷死个人了,几名外院被管家专门引来的丫鬟原本心里还有些许抱怨,毕竟天寒地冻的谁想跑到偏僻小院里伺候外人?但亲眼目睹了韩琦之后,满心欢喜一瞬间就显在了几个丫头的清秀脸蛋上,这让一旁身为老江湖的江湖一下乐了,就说自己这些个姓韩得兄弟真是到了哪都吃香,把这些个情窦初开的丫头们迷的团团转也就罢了,就连春山姑爷那男子也对韩琦兄暗送秋波,害......

大雪封路,这让原本打算小休一天便离开的虞砚书韩琦二人不得不暂时住下,瞧着院里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虞砚书不禁提议温上几壶小酒,在这院中围炉赏雪,好不惬意,于是几位丫头们果真温好了几坛春山自酿的陈年黄酒,火炉烧的木炭十分足,亭外大雪纷飞依旧让人觉得身子暖洋洋,院子虽才有两进,但不大不小刚刚好,阿良三人加上几个丫鬟不会显得拥挤,也不会显得清冷寂寥。

几位女婢丫头都抢着过来伺候着倒酒生炉,可是就这简单的倒酒生炉哪里要的了这么多人?无非不过是想靠这韩琦公子近一些便是了,虞砚书打趣笑着问她们是否能够饮酒,几位丫头则是相视一笑,纷纷点头,其中有位胆小丫头说万一被大管家撞见了少不了是要挨训的,但在虞砚书说自己同大管家交代过今日应当不会再来了之后,便小跑而去多拿了几只酒杯,两男几女围炉饮酒,其乐融融。

一向自诩酒量不错得虞砚书,竟是也在这几杯陈年黄酒下肚之后脸色通红,这春山自酿陈酒的浓烈可见一斑,脸色通红的虞砚书借来别院饰剑持剑来了几段即兴剑舞,嘴里还支支吾吾念着几个韩序那里偷听来的饮酒的诗词名篇,让几名平日里生活单调的丫头嬉笑着觉得甚是有趣。

韩琦笑问道:“今日大雪,好似山上来了不少客人,应当是十分热闹吧。”

一位胆子大些的丫头,红着脸说道:“什么热闹啊,照我看,都是些蹭吃蹭喝的主,自打小姐当上家主以来,也不见这些人里哪个曾来春山有过交集,基本都是些生疏面孔,反倒是二房的那些个,热情的不得了,仿佛他们是春山的主家似的,不过也好,也省的我们来回吃力不讨好了。”

韩琦点头道:“那对此南宫家主没说什么?”

有了一位丫头先开口,另外一位也跟着犯起嘀咕:“要我说,就是小姐脾气太好了,以前咱们庄子有老家主带着铸剑的时候,有多少江湖上出了名的剑客都抢着来咱们这借剑一饱眼福啊,老家主当年也是个东西不稀罕的,来庄子上借剑的那些个,大都也是有借无还,这才会让咱春山上的藏剑越来越少,但是要是送出去的这些个名剑能够换来感恩戴德也行啊,可小姐当家至今,都瞧着咱们春山铸剑之术没落了,觉着没什么好处可捞,真就没见着那些人再来了,说是一群白眼狼都不为过,可如今下场大雪,都一股脑的又往咱庄子上挤,小姐也不去说什么,就眼看着二房那些人拿着山上的粮食给那些白眼狼糟蹋。”

说实话,大房的这些个跟着南宫平君的丫鬟女婢们,大都气恼了那些什么狗屁的江湖侠客,看似一派正气,前几年老家主还在的时候整日里称兄道弟,信誓旦旦说什么若是有难即便不远千里也要前来相助之类的话,其实做人连山下那些个没读过书的平头百姓都是不如,每次来山上蹭吃蹭喝一住就是个把月,一点正事没有就是单纯的占便宜,临走之时再顺些古玩特产都算好的,那些个看似侠气十足的剑客,摆明了都是打着庄子里藏剑的算盘来的,仗着老家主是个出了名的好人,美其名曰借剑,实则就跟明抢差不多了,这些事儿,打小便在庄子里陪着小姐长大的这批丫头们都看在眼里,如今再遇见,大都不会给那些人什么好脸色,就是可怜自家小姐孤孤单单,看似坚强,实则老家主走后便连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了,以前问老家主借剑的那些个所谓剑客,也没见哪个还像当初那般愿意交好,昨天来了这么一位知书达理的韩琦公子,让丫鬟们觉得颇为欣赏,就是可惜看上去年纪轻轻,就算天赋异禀想来也不会有太高实力,不能给自家小姐帮上什么大忙。

“韩琦公子还真是闲情雅致,与丫头们一同赏雪饮酒,也算是这无情天气的有情乐事。”

院里有声音突然传来,听着像是庄子里哪个主家的腔调,扭头一看原来是平日里脾气最好的姑爷,丫头们才如释重负,自家姑爷平日里足不出户,甭管春夏秋冬都是窝在屋子里埋头读书,除了洗衣送饭之外大都不会麻烦庄上丫头仆役们,再加上姑爷性子极好,因此丫头仆役们其实对这位姑爷并不反感,但就是这姑爷脾气太好了些,平日里只知道抱着书本苦读,哪怕小姐受了再大的委屈吃了再大的苦,这位姑爷也不会关心一下言语一声,这才让大家都觉得小姐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自己苦苦支撑这一大家子。

其实这位身为春山姑爷的读书人是不想贸然直接闯进韩琦所在别院的,只是大雪天在外头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有丫鬟女婢前来帮忙通报传话,于是便自作主张进了院门,才知道原来是都围在炉前饮酒赏雪了。

这位儒雅气息十足的读书人微笑道:“方才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这才贸然直接进院,不经韩琦公子同意,委屈是有些失礼了,还请二位公子见谅。”

韩琦摇头道:“先生本就是主,容我等在此留宿已是十分感谢,原本该韩琦亲自去拜会先生的,如今先生亲临,我们当真是有些汗颜了,起先打算临走之前去告诉先生的,只是不曾想这大雪突至,耽误了原本行程。”

这位平日在丫头们眼里从来不善言辞的读书人今日却改了性子一般颇为开朗:“韩琦公子又怎知这千万梨花不是专程为了公子而来呢?”

随后读书人朝着丫头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用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失了兴致。然后只身站在风雪中,远远欣赏着江湖同样风雪中的只身剑舞,安详平和。大概三分之一炷香的功夫,虞砚书结束了剑舞,已是浑身白色的读书人才缓缓说道:“公子剑道颇具天赋,只是缺乏名师指点,剑术不错,剑意不足。”

几位丫头听到这位印象里平日里只知埋头读书对剑道修行丝毫不通的姑爷口出此言,怕姑爷的妄加评论惹来二位公子的不悦,于是纷纷向二位投去抱歉的眼神希望能够对自家姑爷多加见谅,却不曾想刚刚收剑的韩琦闻言却愣在原地,因为同样的评价,前几日程嘉也曾对他说过。

良久,虞砚书缓缓开口:“先生懂剑?”

读书人轻笑道:“不曾练过,只是在书上读到,算不得懂。”

但这话听在虞砚书耳中可就不只是谦逊了,一个不曾练过剑的人,仅仅是读过几本跟剑有关的书便能一看出自己这剑道长短?这也太扯了吧?就算是什么无上剑谱,光说不练也没用的呀?

虞砚书一时间看向读书人的眼神有些奇怪。

随后虞砚书收了剑,坐回围炉前。

看样子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张口。

读书人善解人意道:“公子想问便问,不必拘谨。”

虞砚书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缓缓说道:“这两日听人说,先生与南宫家主成亲后,便只在春山上埋头读书,也不曾出门,更不曾习武,可先生却能瞧出我剑道长短,先生说只是在书上读到过,可我却总听常言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但现在看起来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读书人闻言笑道:“书上自有黄金屋,这话自古传到现在,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书是前人用亲身经历编撰而成的的,不论是武学心法,或是四书五经,其中道理都不是凭空而来,大都是凝聚了编撰之人的毕生智慧,其中自然包含了千千万万的亲身经历,因此读书看书,不只要看表面,更要去想其背后的原则与道理,我读到过几本剑术,虽说只是停留在书上,但实则已经在我脑中演练了千万遍。”

虞砚书闻言,震惊的合不拢嘴,道:“我早年便听人说过,天赋极佳之人,尚不用勤学苦练,仅凭自己推演便能将武学技巧读通七七八八,因此这类人修行起来凡事一点就透,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天才,先生有此天赋,为何不曾习武修行?”

读书人笑道:“我意本不在习武修行,小时候家里穷,父亲也是个读书人,家中柴米油盐全靠母亲一人照料,父亲只知道埋头读书,可最后也没读出来个什么名堂,但母亲却对此毫不在意,不管什么时候提起父亲都是颇为自豪,他有个腹中满是圣贤书的丈夫,到后来我便继承了父亲的志向,不过我自己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读书,想读出个名堂给母亲看看,给街坊四邻看看。”

韩琦在一旁点点头,说道:“读书悟道,为往圣继绝学,是不错的选择。”

读书人摇摇头,轻叹道:“有一次在堂中讲座,恰巧遇到了偷偷下山的平君,那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我对她一见倾心,瞧着她的模样,那是我第一次专心去看除了书本之外的其他东西。”

“后来我与她相处甚欢,以至于自那日起我常常前往那堂中读书论道,但那日分别之后便再未见过她,我本以为只是二人萍水相逢,此生恐怕再难相遇了,直到有一日,一大队人马来到我家提亲,说是她家小姐想让我入赘到春山,问我愿不愿意,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这中南第一门派的千金小姐,后来我便应了这门亲事,入了春山,打那以后我更喜欢埋头读书了,只是也意不在读书了。”

说罢,读书人斯斯文文的脸上似乎多少有些遗憾,这些年对她有些太过忽略了,读书太多,看她太少。

一旁的虞砚书与韩琦以及丫鬟众人围在炉子前听得入迷,对虞砚书来说,这种关于春山这些一流势力家主的爱恨情仇,那可是花银子都打听不到的江湖秘辛,对于丫鬟们来说,自家小姐与姑爷的相识相知,更是整个春山都好奇了许多年的未解之谜了。

但讲到此处,读书人仿佛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瞧了瞧几位兴致正浓的小丫鬟,轻声说道:“你们几个便先去别处吧,我有几句话要同二位公子商量。”

丫鬟们闻言,只好极不情愿的噘着嘴悻悻离去。

虞砚书与韩琦二人皆是有些奇怪,他们与这春山姑爷之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吗?难不成是什么更深入的春山江湖秘辛?可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二人来听吧。

还未等二人思索明白,读书人便朝着阿良缓缓问道:“韩琦公子,看样子也是用剑之人吧?”

韩琦点点头,但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虽是使剑,但是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但自己的用剑,顶多是读书人之中的攀附风雅罢了,譬如前朝李太白,除了诗仙,还有剑仙称呼,可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所谓的剑仙,不过是花架子罢了,按虞砚书所言,自己身上又没有剑修的气息或者痕迹,这春山姑爷是如何知晓的?

像是看出了韩琦公子的疑惑,读书人轻笑道:“公子不必疑惑,我未曾专门去打探过公子,只是说起来,有些地方,我与韩琦公子有些相同之处,因此才会作此猜想。”

“相同之处?”

这次有些疑惑的是虞砚书了,他瞧来瞧去,韩琦与这春山姑爷虽说都是眉清目秀,可分明不是一个路子,半天也没瞧出有何相同之处。

读书人缓缓起身,对着虞砚书说道:“劳烦公子借剑一用。”

虞砚书自然不会小气,反正本就是他们的家的,索性直接将剑递与读书人。

读书人接剑,脚尖一抬,在虞砚书不可思议的表情中,直接腾空而起掠至院中,要知道院子虽然不大,可几人围炉饮酒的亭子与院中读书人落脚之处也有数丈之远,即便是有些功底的虞砚书,也很难一脚掠出如此之远的距离,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从未习武修行的普通书生了。

虞砚书几乎可以确认,这读书人是从未练过剑的,因为在他身上,同样是未曾感受到过任何哪怕一丝习武的气息,而且就不说这瘦弱身板,单凭听说的这春山姑爷只知一头扎在屋里读书,便知道更不可能了。

但此刻眼前一幕却让虞砚书匪夷所思了,读书人执剑掠入院中,抬手,剑起,剑舞翩翩,宛如诗画,轻盈灵动的步伐和独具匠心的剑招与这天地间皑皑白雪像是相得益彰,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卷,甚是融洽,最难得的是从读书人的剑舞中,虞砚书竟是感受不到一丝多余气息,那是甚至在许多顶尖剑修身上都不曾见过的。

剑停,读书人一掠回到亭中。

“二位觉得我这剑术,如何?”

虞砚书已是目瞪口呆,喃喃道:“先生剑术高明,但......这好像并不是春山的剑术。”

“这其实就是春山最寻常的一些剑术罢了,只不过同样的剑术,使剑之人心性不同,出来的剑意也便不同,江湖大多剑修都太在在乎剑术,总想着习得更高明的剑招便能使得自身在剑道一途上有更大的进步,实则全都忽略了一点,不论再为高明的剑招剑术,也都是最早的使剑之人所创造,若是死搬硬套的去学,那从一开始便陷入了先人的牢笼,其实这与读书人学习书法是一样的道理,临摹名帖,大多只适合初学者入门用来练习最基础的结构笔画,但若是只会临摹他人字迹,那即便临的再为传神,也终究不过是沉浸在他人影子之下,若想成为书法大家,最终还是要以自己为本,摘取他人之长,摒弃他人之短,找到属于自己的单独一法,如此一来,才能算得上真正是登堂入室了,所谓剑意,亦是如此。”

虞砚书听得怔怔出神。

韩琦对此深以为然,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剑道一途,的确如此。”

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知方才先生问我是否练剑,是为何事?”

读书人缓缓开口:“有一剑想赠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