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停舟离开御书房,没有回大理寺。
他尚未官复原职,江瑞年又看他不顺眼,此时过去,难免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他懒得与人啰嗦,径直走到皇城门口。
他倏然停下脚步。
一辆鎏金绣彩的马车停在角落。
是晴江绣坊的马车。
马车外,车夫看见陆停舟,回头对车里说了句什么,就见车帘由内掀起,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池依依朝陆停舟扬起笑脸。
陆停舟眸色一缓,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他站在车旁问。
池依依道:“少府监订了一批绣品,让中秋前送去,我今早去绣坊,见第一批已经做完,就干脆给他送来。”
她解释得格外仔细,仿佛一大早来皇城,只是为了这趟公务,而非担心某人。
陆停舟笑了笑。
他的笑容像是洞悉人心,池依依避开他的目光,扭头看向前方的衙署。
“你不回大理寺吗?”她问。
“不回。”陆停舟登上马车,“你来接我,我干嘛回去?”
“谁来接你?”池依依故作不知,“我不过刚送完绣品,还没走罢了。”
陆停舟掀唇:“那就有请夫人捎我一程。”
他的嗓音冰清玉质,在小小的车厢里显得水般温柔。
池依依垂下眼睑,若无其事道:“既然碰上了,那就走吧。”
说着,她向外面的车夫吩咐了一句,车轮声辘辘响起。
把守皇城的卫兵目送马车走远,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各有深意。
看见了吗?陆少卿的夫人来接他下衙。
看见了,瞧陆少卿笑成那样,这还是头一个被夫人接走的大臣。
要是我家娘子也能来接我下衙就好了。
做梦吧你,你媳妇儿在官衙挂了名吗?只有池夫人才能在皇城中来去自如。
羡慕啊!
两名卫兵不约而同升起这个念头。
就不知羡慕的是陆停舟,还是凭一己之力,将绣坊纳入官册的池依依了。
安静的马车里,池依依从陆停舟坐下就没说话。
她看到这人,忽然想起昨晚的捉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转,心里冷哼一声。
陆停舟对她的冷眼仿若未觉,慢悠悠道:“去绣坊还是回家?”
池依依垂眸盯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看得那叫一个专心。
陆停舟嘴角一动,懒懒靠向车壁。
他推开车窗,望着外面的街道,目光扫过飘扬的幡旗,叫卖的摊贩,行走的路人。
这一切皆是最熟悉的场景,但今日,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上,竟让他品出一点安宁的味道。
天地万物,最热闹不过一场人间烟火。
他曾经觉得京城太喧嚣,眼下却认为刚刚好。
他静静享受着这样的喧闹,几乎要在市井人声中睡去,忽听池依依道:“今天你还顺利吧?”
他昨晚擅自离开大理寺,哪怕事出有因,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巴巴地跑来,只为求一个安心。
陆停舟笑笑:“担心我?”
池依依挑眉:“昨晚之事因我而起,倘若陛下责怪,我愿和你一同领罪。”
“这么有担当?”陆停舟侧目,眼里泛起一丝调侃。
池依依看着他的眼睛,毫无闪躲:“我们是朋友,理应有难同当。”
陆停舟眼神动了动,微微笑了起来:“好。”
池依依拧起眉心。
好什么好,这人说话云遮雾绕,总不爱给她一个干脆。
“陛下刚才召见你了吧,”她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怎么说?”
“你的消息倒是灵光,”陆停舟反问,“找谁打听了?”
池依依心知瞒不过他,如实道:“我刚遇到了刑部尚书。”
因着万寿宴那回大出风头,朝廷许多大臣都认得她。
刑部尚书见她在大理寺外徘徊,把她叫住,温和地问了几句,亲口告之,陆停舟被陛下宣召而去,宽慰她莫要担心。
刑部尚书身旁那位御史大夫也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只有大理寺卿江瑞年,连声招呼也没打,径自进了大理寺。
池依依道:“江大人对你好像很有意见。”
她对他也意见不小,不过不像他做得这么外露罢了。
陆停舟看她一脸忿忿不平,笑了下:“我或许会被罢官。”
池依依微怔:“是么?”
她的反应不像特别惊讶,陆停舟奇道:“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池依依道,“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陆停舟静了静。
池依依想了想,追问:“陆府那宅子,陛下要收回去么?你以后住哪儿?我听宋伯说,你打算把金水巷的老宅卖了,不如这样,我把池家的宅子收拾一番,你以后搬去我那儿。”
陆停舟好笑地看着她:“池东家这是要招赘么?”
池依依道:“你我本是夫妻,住谁家不是一样。”
“夫妻”二字落在陆停舟耳中,他神色莫辨,似笑非笑:“你能养我多久?”
“多久都成。”池依依道,“你也不是骄奢淫逸之徒,便是一辈子我也养得起。”
陆停舟收了笑。
他神色莫辨地望她一眼:“一辈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