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前方那个在不太熟练的高跟鞋上努力维持挺拔、烟灰色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背影,看着她微微扬起的、线条优美的下颌线。
那句在图书馆台阶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再一次在胸腔里翻滚、灼烧。
但这一次,不再是慌乱和无措,而是一种被那杯“谢礼奶茶”点燃的、前所未有的勇气。
就在时遐思即将绕过一个分类区,踏往通往图书馆二楼书库的另一个安静楼梯时,云芝宇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清晰、平稳得多,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微沉,在安静的图书馆一楼大厅里响起,不高,却足以让前面的人停下脚步:
“学姐。”
时遐思闻声回头,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她脸上带着询问的神色,眼神清澈。
云芝宇抱着那堆沉甸甸的文献,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目光却异常坚定地迎上她的视线。
他脸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耳根悄然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红。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既然要请,”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每一个字的重量,“那不如……就今日?”
………………………………
时遐思的脚步停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她转过身,高马尾的发梢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带起一丝微风。
云芝宇那句清晰、甚至带着点执拗的“那不如就今日?”撞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整个人都顿住了。
她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杏眼微微睁大,带着一丝真实的、来不及掩饰的讶异。
那讶异并非不悦,而是纯粹的意外,仿佛没料到这个平日里在辩论社训练都显得有些沉默、甚至在她面前会下意识避开眼神的小学弟,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这个要求,而且……就在此时此刻。
这短暂的愣怔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即,那点讶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漾开,被一种更明亮、更爽快的情绪取代。
时遐思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弧度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个极其灿烂、毫无保留的爽朗笑容,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洁白的牙齿在图书馆柔和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那笑容里带着点“原来如此”的了然,又含着一种“你这小子还挺有意思”的兴味,驱散了刚才摔倒残留的最后一丝窘迫,整个人都鲜活生动起来。
“噗……”
她甚至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短促的轻笑,肩膀也随之轻轻耸动了一下。
她看着抱着文献、表情认真得近乎严肃、耳根却悄然爬上浅红的云芝宇,眼神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点点促狭。
“当然可以啊!”
她的声音清亮又干脆,像敲击玉磬,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爽快,在安静的图书馆一楼清晰地回荡开来,引得旁边几个看书的学生又抬头望了一眼。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没有丝毫扭捏。
但紧接着,她抬手指了指云芝宇怀里那堆厚重的文献,又指了指楼上,脸上依旧带着明媚的笑容,语气却切换成了那种带着点学姐式责任感的、不容置疑的商量口吻:
“不过,”她拖长了调子,眨了眨眼,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计划,“得等我先把这些‘债主’安置好,再读会儿文献才行。”
她晃了晃手指,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欠它们的‘阅读时间’还没还完呢,可不敢得罪。小学弟,你……不介意等我一会儿吧?”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视着云芝宇,带着询问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他反应的狡黠。
那姿态,仿佛不是在推迟一个邀约,而是在邀请他参与一个共同的小小“任务”。
云芝宇抱着那沉甸甸的文献,指腹感受着硬质书壳的冰凉和纸张的粗糙。
他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的时遐思,听着她那爽快答应后又带着点小赖皮的“条件”,胸腔里那颗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
一种奇异的暖流,混杂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被那笑容感染的微醺感,悄然淌过心间。
他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弧度,虽然很浅,却驱散了之前所有的紧张和刻意。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带着一种终于踏出一步后的踏实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我等你。”
………………………………
“好。我等你。”
这三个字落定,像在图书馆沉静的空气里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涟漪无声漾开,却清晰可闻。
云芝宇抱着那堆沉甸甸的文献,指尖感受着书脊的硬朗和纸张的重量,目光追随着那个烟灰色裙摆摇曳的背影,一步步走上通往二楼的宽阔楼梯。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谨慎又清脆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敲在他心弦上,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二楼书库靠窗的一个僻静角落,是时遐思的“据点”。
一张宽大的实木书桌,临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层叠的、染上秋色的梧桐树冠。
阳光被枝叶筛过,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她熟稔地拉开一把椅子,示意云芝宇把文献放在桌上。
“就放这儿吧,辛苦你了。”
她拉开自己常坐的那把椅子,动作利落地坐下,顺手将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刚才那点关于奶茶的轻松笑意瞬间收敛,如同切换了一个频道。她脸上浮现出一种云芝宇在实验室窗外见过的、极其专注的神情。
那双杏眼里的光芒沉淀下来,变得冷静而锐利,像手术台上无影灯聚焦的光束,精准地落在面前摊开的文献上。
她甚至没有再多说一句客套话,仿佛刚才楼梯下的惊险和那杯“今日”的奶茶,都已被她暂时封存进了另一个时空。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眼前白纸黑字构筑的迷宫。
云芝宇在她斜对面的位置轻轻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中间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
他随手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分子生物学原理》摊开,视线却很难真正聚焦在那些复杂的调控网络上。
他的目光,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时遐思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
她左手压着摊开的精装书页,右手握着一支黑色的水性笔,笔尖悬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方。
她时而快速翻阅厚重的文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密密麻麻的英文段落和复杂的图表;时而又猛地停住,眉心微蹙,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落下几行娟秀却有力的字迹,或是一个简明的符号、一个箭头指向的关系图。
偶尔,她遇到特别关键或存疑的部分,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点着太阳穴,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推演着什么。
那份专注力强大得惊人。
窗外偶尔飞过的鸟影,远处书库管理员推车经过的轻微轱辘声,甚至云芝宇自己刻意放轻的呼吸,似乎都无法穿透她为自己构筑的、无形的学术堡垒。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在她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跳跃。
时间在笔尖的滑动和书页的翻动间无声流淌。
云芝宇安静地看着,连翻动自己书页的动作都放得极轻。
他看着她时而因豁然开朗而眉宇舒展,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属于解谜者的愉悦;时而又因遇到瓶颈而唇线紧抿,眼神更加锐利地审视着纸上的每一个字符和图表上的每一条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