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器低沉的嗡鸣骤然放大,变成刺耳的噪音,撕扯着她的耳膜。
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多日的疑问——关于他莫名的疏离和沉默——在此刻被放大到极致,与眼前这封邮件、与他那死寂的眼神,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将她死死罩住。
实验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只有屏幕上的邮件标题,还在固执地闪烁着光芒。
时间在沉默中艰难地流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云芝宇动了一下。
极其缓慢地,他收回了落在屏幕上的目光,那目光沉甸甸地,像移开了一块巨石。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时遐思脸上。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强行抽离了情绪的苍白。
他看着她眼中尚未褪尽的兴奋被巨大的困惑和惊疑取代,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色一点点冷却下来。
他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易碎的、却注定要远航的珍宝。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的肌肉。
那动作牵强而生硬,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极其短暂地出现在他的嘴角。
那根本算不上笑容。
更像是一个……痛苦的抽搐。
紧接着,一个干涩的、像是被砂纸磨过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恭喜……你啊。”
声音很轻,飘忽不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感。
没有起伏,没有温度,甚至没有一丝真诚的喜悦。
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一种……心灰意冷的认命。
“启明……是个很好的平台。”
他又补充了一句,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沉重的、事不关己的陈述意味。
他的目光没有再看她,而是垂落下去,落在了自己放在膝盖上、不知何时已紧紧攥成拳的手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
这句“恭喜”,像一块裹着冰碴的石头,狠狠砸在时遐思的心口。
它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她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关于他或许只是暂时情绪低落的侥幸,彻底砸得粉碎。
这不是祝贺!
这冰冷的、带着巨大疏离感的三个字,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她试图维系平静的伪装。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和巨大恐慌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她几乎要脱口质问:云芝宇!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生人勿近的绝望感死死堵了回去。
他的沉默,他的疏离,他此刻这声冰冷空洞的“恭喜”,都像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冰墙,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冷却、凝固、碎裂……
时遐思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
她只能死死地盯着他低垂的头颅,盯着他紧握到发抖的拳头,盯着他周身弥漫的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告别感。
启明的邀请函还在屏幕上无声地闪耀着,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机遇的光芒,第一次与她近在咫尺,却仿佛被这冰冷的实验室和身边人绝望的沉默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云芝宇没有再说话。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她一眼。
那句干涩的“恭喜”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雕,无声地、固执地,将自己封锁在那片冰冷的绝望里。
实验室里,服务器的嗡鸣声单调地持续着。
巨大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也淹没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
时遐思僵坐在光晕里,手指悬在鼠标上方,离那个代表着光明前程的“回复确认”按钮只有毫厘之遥,却仿佛隔着无法跨越的深渊。
………………………………
福市深夜的寒气,带着回潮的湿冷,丝丝缕缕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云芝宇裸露的脚踝上。
只有他一人的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他一张失魂落魄、布满冷汗的脸。
屏幕上,是父亲那串冰冷刻板的号码。
光标在拨号键上方悬浮着,颤抖着,仿佛有千斤重。
启明生物那封邮件,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父亲的话语,冰冷而清晰地回响在耳边——“你叔叔在省里教育口也有人脉”……“省内最好的985,爸爸都可以帮你安排”……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答案。
他之前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我怀疑、所有的“配不上”的认知,在那一刻都找到了最冰冷、最不堪的注脚。
时遐思那耀眼的光芒,她即将踏入的、汇聚了顶尖资源的启明平台……这一切,不是靠她熬过的无数通宵,不是靠她熬干的脑汁和汗水换来的吗?
不!
不是的!
在他此刻被绝望和屈辱淹没的认知里,这一切,都成了父亲和叔叔那只无形巨手运作的结果!
是家族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为了让他“不耽误好姑娘”,而精心铺设的“坦途”的一部分!
他们用权势和资源,轻而易举地为她铺好了通往星辰大海的金光大道,同时也彻底碾碎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想要“靠自己”的幻想。
多么讽刺!
他视若珍宝的女孩,他仰望的光芒,他想要守护却深感无力的存在,竟成了他家族用来逼迫他放手的“礼物”和“筹码”!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被愚弄的愤怒、深沉的屈辱和灭顶般绝望的情绪,如同火山岩浆,在他胸腔里剧烈翻涌、沸腾,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丘壑。
他算什么?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被家族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自己感情都无法自主的可怜虫!
一个只会拖累她的、需要靠家族施舍才能让她“飞得更高”的废物!
他配不上她。
不仅因为他是跑道上的少年,她是实验室里的星辰。
更因为,他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是靠他厌恶的家族权势“买”来的!这让他觉得自己无比肮脏,无比渺小!
“嗬……”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抽气,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光。
巨大的悲伤和屈辱像沉重的磨盘,将他死死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