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时,我正平躺在手术台旁,汗水浸透了鬃毛,刚清洗过身子的我又感到浑身黏糊糊的。
蒂娜已从昏迷中醒来,她双蹄抱着头,不与公主、银甲问好,只低头沉默着,若有所思。
露娜陛下脸上同样挂着汗珠。“你成功了,如此...迅速。”简单的一句话中夹杂着喘息,传输意识的魔法有多消耗体力不言自明。
“会有什么后遗症吗?”我站起身看着蒂娜,她的表情并不轻松,似乎还沉浸在意识里失去双亲的哀伤中。
“她需要的只有休息。大量的脑内运动不亚于身体运动,就像长梦过后的清晨感觉疲惫一样,”露娜又打了一个呵欠,“当然,我们同样需要休息。”
我并不觉得有多疲惫,满心的疑惑已令我睡意全无,而我敢肯定蒂娜的愁容也绝不是想要睡觉。我需要与她进行一次详细全面的对话,但不能有马旁观。
“如果您与塞拉斯提亚陛下需要回宫休息的话,可以即刻启程。由我护送。”我轻鞠一躬,主动担下这一工作。
“现在是在水晶帝国,护送公主是代为总将军的我义不容辞的。”克罗说。
“不用争了,”银甲打断了对话,“宫中还空着几间高级官员房,两位公主完全可以入住。如果不满意,我与韵律的房间也是空着的。今晚就在皇宫暂住一晚,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二位公主回国。”
“官员的房间就可以了,”大公主用翅膀轻抚着露娜的背部,“就听你的安排了。”
时机合适,我靠近蒂娜,右蹄搭在她的肩上:“那...我和蒂娜也先告退休息了。”
“回去吧。”银甲摆了摆蹄,便转过头吩咐克罗备出两间空房。
房间内布局未变,我随蹄丢在地上的风衣仍保持着它落地的形状。小龙与杰克已经睡下,想来他们也不会对有着下水道气息、沾满污泥的风衣产生翻动的兴致,至多产生一丝疑惑。一龙一马保持着第一晚的位置安排,为蒂娜留出了空床位。
也就是说,接纳我的仍是那张木桌,甚至没有风衣作被盖在身上。
但我与蒂娜都清楚现状,我有满腹的问题,不得到解答,两马都别想休息。
我欲张口时,蒂娜右蹄轻轻按在我的嘴上:“明早在水晶之心展台前,我向你坦白一切。现在,正如露娜陛下所说,你我都需要休息。”
说完,不等我表态,她便躺到床上的空位,转过身背对着我。我还能说什么呢,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是否信任她已经不重要了。她完全脱离了掌控,帝国的监狱关不住她,论打斗我甚至不敢肯定占得上风。她想怎样完全取决于她自己的立场,而最令我感到云里雾里的也正是她的立场。
我平躺在木桌上,试图将信息拼凑到一起,这时意识传输带来的疲惫感才化作头痛袭来。只要一想起蒂娜和泰丽莎的关系,以及她们父母与邪茧的矛盾...我的头似乎随时都要炸得脑浆四溅。
我强迫自己停止了所有思考,我的心率有些异常,咚咚咚仿佛要砸穿前胸蹦出来,再这样下去非猝死不可。我将四肢蜷缩在一起,头轻轻垫在交叉的两条前肢上,以标准的趴卧姿势渐入睡眠。
我是被木门开合发出的吱呀声吵醒的。作为皇宫的房间,这扇门绝对该好好修整一番,至少门轴的轴承需要加一些润滑油。不过出门马似乎本就想借这独特声音叫醒我,侧身观察,床上只剩小龙和杰克。我翻身下桌,推门而出。
初升的太阳挂在半空,阳光照在水晶制路灯上,折射出更多柔和的光彩。白天才是水晶帝国路灯发挥作用的时刻,斑斓的折射光使帝国在一天的开始便进入最美好的状态。
由于是清晨,街上只偶有几匹老马散步而过。这样看来水晶帝国其实是一个很幸福的国度,年轻马不用拼死拼活地起早工作,幼驹们可以在适宜的时间起床上学,这不正是所有国家努力的方向么?不择手段的君主却营造了幸福的国家,我真的还能用“正义”这空洞的二字词汇去抨击、谴责他吗?
蒂娜站在展台前仰望。赝品水晶之心缓缓而转,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美丽的琥珀绿。
隔着几步的距离,蒂娜已有所察觉:“你来了。”
我站定在她的身侧,也抬头去看水晶之心。“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今天的我有问必答。”
“好。我在意识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蒂娜看向我。“都是真的。我的世界观完全崩塌,连带着世界也崩塌了。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天,”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一闪而逝的悲戚,“我本以为对你也是,看来...将军还是事务繁多,而那一天不过是诸多任务中的一件。”
其实并不是这样。虽然我与杰克·罗丝的记忆并不相通,在看到那座宫殿、目睹邪茧的暴行时,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那不是愤怒,不是恐惧...与一切基础情感不同,那是灵魂深处的悸动,仿若一道陈旧的伤疤被揭开。
“这么说,我当时的确在场,也的确从天而降,”我回想着昨晚所见,“从屋顶的绿茧中。”
“不完全对,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我凭记忆创造的意识。当年我只记得你忽然出现,至于从何而来,我不记得。”蒂娜摇摇头,“不过这也是唯一的不确定了。邪茧杀害我父母的方式,她的话语,这些是印在我脑海最深处的东西,就算是现在想起也恍如昨日。”
“这么说,邪茧的那一刀...”
“现实可没有第二匹罗丝来救我,”蒂娜苦笑一下,“她的偷袭正中背部,皇宫的卫兵逼近,我没时间处理伤口,只能‘背’着匕首一路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