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皇宫后,你们去了哪里?”
“那天帝国内随处都是水晶帝国的士兵与幻型灵士兵打成一团。我们跑了很远,直到跑到国界——幻型灵帝国的国界是没有卫兵把守的,当时已被水晶帝国士兵占据,我们两个幻化作两匹幼驹,被士兵收入伤员营,接受治疗后随军队来到了水晶帝国。”
“他们没查出你们的真实身份?”
“到了水晶帝国我们就偷偷跑了,我清楚自己幻型灵的身份在水晶帝国意味着什么。夜晚流落街头时,‘黑晶’马将我们引入暗渠。”
“他们...收留了你们?”
“谈不上收留,暗渠之内,没有给予。食物、尊重,都要自己争取。暗渠更像是一座平台,让每匹马都有机会通过不法手段赚钱,而又保护他们不受法律制裁的平台。最初,我和泰丽莎只能从食品店旁的垃圾桶中捡东西吃,被街上路过马异样眼神注视,还要被巡逻的卫兵以影响市容的缘由赶走,甚至...偶尔被一两匹心善的马施舍几枚铜币,也会被同属’黑晶‘的马抢走。我们只是两匹幼驹,在最羸弱的年纪身处暗渠,任谁都能蹂躏一番。”蒂娜叹一口气,却微笑起来,“但回想起来,那可能是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为什么这么说?”我诧异地问。
“因为有妹妹和我相依为命,那时的她还是对我言听计从的好妹妹。临近边境的暗渠一直都是最冷清的,那里漫布霉菌,也没‘生意’可做,没马愿意接近那里,那里就成了我和妹妹的秘密基地。每天,我们会在不同地区搜寻食物,然后在傍晚去到那里,平分我们的食物。在那里我们是自由的,不用看任何马眼色,不会被任何马欺负,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累了就直接躺在土地上幻想未来。”蒂娜叹了口气,“可是美好的日子是有限的,过去了就再也没有了。有一天,泰丽莎对我说出了她的愿景和想法,我就知道,属于我们的快乐,就要结束了。”
“她说她不愿一直捡垃圾下去,她要使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没马能从她蹄下抢走任何东西,再穿上光鲜的衣服让上层社会的马也对她刮目相看。如果有朝一日能做到这些,那么她还有一个更大的愿望,”蒂娜直视我的双眼,一字一顿,“杀死邪茧,为父母报仇。”
“她从餐厅的厨房偷来两支水果刀,又从图书馆偷来一本刀术讲解,我们第一次了解到‘蝴蝶刀’这一刀类。水晶帝国的百姓似乎很青睐这优雅但致命的武器,刀剑馆中也有专门的师傅教授。我和泰丽莎每天爬到屋顶,从采光的天窗中偷看每日的教学,学习蝴蝶刀的技法。”
“你们...用水果刀练习蝴蝶刀刀法?”
“我们只能搞到水果刀,而我们弄到的书和偷学的课也只有蝴蝶刀,我们没有选择。练习最初,每天都要割伤自己,臂上几道伤痕是常态,但我们相互鼓励,也能坚持下来。每天学习后,泰丽莎都要向我发起挑战,与我用今日学到的技法一决高下。”说到这,蒂娜浅笑一声,“蝴蝶刀这方面,可能真的是我天赋更高吧。每次对决,她总是略逊一筹,最终被我挑飞匕首,败下阵去。练习两个月,我们真的将水果刀挥出蝴蝶刀的气势来,结合魔法,我们终于也能成功从别马那抢到钱,且不被别马再次抢走。”
蒂娜在微笑着回忆曾经的“罪恶”,但她的感觉满是幸福,而我竟也生不出任何谴责之情,就像她在回忆某件温馨的往事。
“我们一同干过最大的‘生意’是溜进服装店,将店内存款全数偷走。那次我们被六匹‘黑晶’雄驹包围,他们拎着铁棍刀枪,扬言不交出钱款就打死我们。我们当时真的很怕,浑身发抖。我们不怕挨打,暗渠长大的马不会怕任何毒打。只是,我们练刀以来从未真正伤害过一匹马,将刀挥向活生生的血肉,光是想想就让我们颤抖不已。但那笔钱不能交给他们,那是我和妹妹在秘密基地中策划很久,一起努力才得到的,怎么能轻易交给别马呢?他们真的开始打我们,我就护在妹妹身上。他们将我与妹妹拉开,在看到他们的铁棍打在妹妹背上的瞬间,我再也忍不住了。当我抽出水果刀时,两个月练习学到的技法在我心中浮现,只一抬蹄,刀便刺穿持铁棍马的喉咙。血喷在脸上,我感到心中某种东西变了,再也变不回去了,但舞刀的蹄越发轻灵,所有技法像是从心底发出。一匹马是否练过刀法一眼便可看出,那六匹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在相互练习的我与泰丽莎眼中,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能够轻松化解。”
“那晚的最后,我和泰丽莎将他们六个全杀了,带走了他们身上的钱。我们甚至没有清理现场,目击者只记得有两匹幼驹路过,没马相信是我们干的。两笔钱合在一起是一笔巨大资金,但我们没有像最初计划好的那样买体面衣服、吃一顿大餐。我们倾尽所有在一家武器点订制了两柄蝴蝶刀,”蒂娜冲我亮了下刀,正是暗渠中那柄刀柄刻有蝴蝶右翅、与泰丽莎所用相对应的蝴蝶刀,“我们意识到想安稳的活下去,就要变得更强,强大到能抹杀一切胆敢扰乱安宁的马后,生活才能安定。”
“直到这时你们的关系还很融洽,”我问,“是什么导致你们间最终的决裂?”
“每年泰丽莎生日,我都会送她一份礼物,不管她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送给她,”蒂娜目光涣散,思绪完全回到了当年,“但她成年的那一年生日,她没要任何礼物,而是严肃的向我询问当年事件的真相。”
走到这一步是在所难免的,不安的种子早在泰丽莎心中种下,那是深藏在内心,以仇恨为养分,时间无法冲刷掉的种子,注定要在沉淀后开花结果。
“我在心中无数次预想过这一天,但当它真正到来时,我仍无法释怀。我明白,一旦我说出真相,泰丽莎就永远不可能再承认我这个姐姐,我将真正孑然一身、无亲无故。”蒂娜的眼睛蒙上一层泪水,“被世界抛弃没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再没有同行之马。”
“但我无法隐瞒,泰丽莎有权知道真相,而事情的责任也的确在我。我所能做的就是将真相告诉她后,奢求她的原谅。”
“在听完事情的起因后,她发疯般冲我大吼,她哭得很伤心,我也哭得很伤心。我想给她一个拥抱,但她在宣泄后头也不回地跑了。那时我已意识到,她对我的爱意全部加倍地变成了恨意。”
“她再没来找过我。直到多年后的一天,我从两匹聊天的‘黑晶’马对话中听来,说暗渠的四位领导者中有一只幻型灵,杀马无数,手段狠辣,刀技高超,出席于各大聚会。那只幻型灵,叫泰丽莎。年幼时我一直觉得她很异想天开,可她的愿景竟真的全部实现了。残忍暴虐是她留给所有‘黑晶’马的形象,而她幻化成马后标致的面孔与身体完美的曲线,穿上重金买来的盛装,在上流社会的各种宴会中都能成为雄驹向往的焦点。”
“实现了这些,她就只剩下一个愿望了,”我思索着,“为父母报仇。”
“她已经走在复仇这条路上了,”蒂娜幽幽地说,“成为‘黑晶’领导者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她的计划?你知道她的计划?”
“我说过幼时我觉得她很异想天开,因为还是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制定了一个复仇计划,并且讲给我听。”
“是什么?”
“推翻银甲的统治,夺得水晶帝国政权后,以帝国之力向幻型灵王国宣战,”蒂娜说,“这在当时是完全不着边际的想法,但现在来看,她就快成功了。”
“她不会成功的,“我坚定地说,仰望水晶之心,“现在的帝国还不完美,但一定比黑晶王治理好上千百倍。我不会让历史车轮倒转这种事发生。”
此刻,我对那个看似令马纠结的问题豁然开朗:一位为居民幸福不择手段的君主应该被谴责吗?答案是肯定的。不择手段营造出的幸福只会是虚假的,正像此刻展台上这块赝品水晶之心,外表上看与真品无异,可见过真品的马都能清楚分辨出赝品;就像见过真正繁荣昌盛的国度后,一眼便能看穿水晶帝国虚假繁荣下的弊端。真正让民众幸福的国度绝不可能放任“黑晶”这样的组织不管长达十年之久,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拿来谴责统治者!
“关于我的事,已经全部讲完了,”蒂娜理顺鬃毛,揉揉眼睛,再度恢复往常的作派,“给您添麻烦了。”
我没有回答她,只静默地看着水晶之心转过一圈,又一圈。
“蒂娜,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你真的觉得泰丽莎恨你入骨么?”
“当然,”蒂娜不假思索,“那之后的每一次相遇,我与她之间都要爆发像昨天暗渠内那番决斗。恐怕在她心中,我与邪茧同为她的一生之敌。”
“可我觉得不是这样,”我看着蒂娜,一字一句地阐述我的看法,“在你昏迷后,你知道我是怎么从暗渠逃出来的吗?你真的认为我在带着昏迷的你的情况下,还能从泰丽莎蹄下逃走吗?匕首拔出后的止血工作是她帮忙的,逃跑的路线是她提供的,没有她,我们可能永远被困在其中。如果她视你为死敌,她做这些的意义何在?”
蒂娜瞪大了双眼。“泰丽莎...”
“你们一同订制的蝴蝶刀她留到今日,如果恨你,又怎会把象征意义如此浓重的物品留在身边?”
“...”
“还有你们每次相遇时发生的决斗,每一次的全力以赴,那不正是年幼时你们之间的练习吗?”
“你是说,她从未恨过我...”
“恨一定恨过,但这种恨会得到谅解。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不也是她唯一的姐姐吗?这层血缘关系注定了你是她生命中无可替代的马,你以为她拥有很多很多,可实际上她只有你这个姐姐。”
蒂娜惊地说不出话来,她扭过头看着我,在她墨绿色眼瞳中,我仿佛看见比阳光更刺眼的光芒。
我走向皇宫。“斯派克和苹果杰克应当醒来了,回去与他们一同商讨接下来的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