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数日,于蒙水两岸而言,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而压抑的死寂。西川军大营内,伤兵的呻吟渐次低落,取而代之的是工匠日夜不休的敲打、军官声嘶力竭的操练以及士卒眼中压抑不住的复仇火焰。
西川军中军大帐内。
宋行能臂伤未愈,但羞愤与狂躁已灼烧得他寝食难安。他不再提最初的谨慎,眼中只有一雪前耻的疯狂。
“诸位,明日即是我军一雪前耻之战!一战定胜负!”
山行章忧心忡忡,斟酌了下语言后方才开口道:“宋将军,我军人数虽多于凤翔军,然,经此新败,更应该稳扎稳打,以免士气再度受挫。更何况汉州王建一直未有动静,我军应兵以防范侧后防止王建夹击。”
宋行能本就对山行章看不顺眼,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更加气愤,冷笑一声道:“山使君打了败仗莫不是把心气也打没了?那当时为何不谨慎一些?若不是你五万大军败给王建,何至于造成今天此等局面!既然山使君没有能力击败敌军,那就莫要开口,在此动摇军心!”
说到最后,宋行能更是厉声呵斥。
此话一出,除了山行章部下,其余帐内众将看向山行章的眼神也充满了不善,似乎也在认可宋行能所说。
“你!哼——”被宋行能如此直白的连续追问,山行章脸一阵白一阵红,虽有心反驳,但却无从下嘴,最终只得愤愤不平的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望着山行章吃瘪,连日来气血不顺的宋行能心情好过了一些,就在他准备针对明日大战继续说些鼓舞人心的话语之时,帐内突然闯进一人,衣甲破损,满面烟尘血污。
宋行能正要发怒,这人已经抬起头来,他定睛一看,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该镇守三交、屏护彭州方向的杨晟!
宋行能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妙,果然杨晟接下来的话语让他如坠冰窟。
“宋将军!山使君!祸事!祸事矣!”杨晟几乎是连滚带爬,方才扑到营帐中央,声音凄厉绝望,“彭州!彭州失守了!”
“什么?!”宋行能和山行章同时失声,脸色剧变!帐中将领亦是一片哗然!
“是凤翔军的符道昭!”杨晟哭嚎道,“他不知何时引了一支精兵,翻越白鹿山险隘,突袭我三交营寨!我军猝不及防,营寨被破,某拼死杀出……但符道昭已趁势攻占彭州,截断了我军彭州粮道啊!”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西川军所有将领头顶!彭州失陷,意味着他们不仅腹背受敌,更陷入了粮草短缺的绝境!
西川军在蒙阳的粮草有两条粮道,一条便是由成都方向运来,另一条便是彭州供应,但成都的粮道长且远,彭州距离近,所以西川军现在更多的依赖的是彭州的粮道。
他们现在的数万大军在前线每日的消耗巨大,现存的粮草也仅仅只够支撑两三日,若是彭州粮道被断,那么就得等待五日后成都方向运来的粮草了。
山行章最先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急声道:“宋将军!必须立刻发兵进攻彭州,趁符道昭立足未稳,夺回彭州!否则我军危矣!”
杨晟也连声附和:“山使君所言极是!彭州乃咽喉之地,万不可失!请宋将军速做决断!”
宋行能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种极致的、破罐破摔的疯狂!
他猛地站起身来,嘶吼道:“彭州已然失守!凤翔军必然也已得到消息,若是此时我军调转方向进攻彭州,能一击即克也就罢了!若是一击拿不下彭州,高仁厚岂会放过此等机会,到时候凤翔军主力进攻我军后方!届时前后夹击,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他血红的目光死死似乎穿透了营帐,望向了远方的凤翔军营地,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唯今之计,只有一条生路!趁着消息还未完全传开,军心未溃,集中全力,速战速决!
一举击溃凤翔军主力!只要打败高仁厚,彭州即成孤城,符道昭区区偏师,随手可灭!否则,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宋将军!不可!”山行章痛心疾首,“我军已无退路,士卒若知粮道已断,家园被占,哪还有死战之心?强行进攻,必遭大败!”
“闭嘴!”宋行能猛地拔出佩刀,指向山行章,状若疯魔,“谁敢再言进攻彭州,乱我军心,立斩无赦!传令全军!明日全军出击!碾碎凤翔军!”
望着已经孤注一掷的宋行能,山行章和杨晟都暗自叹息,他们虽跟宋行能不是上下级,但宋行能为陈敬瑄亲信,更是七万大军的统帅,他们二人都是经历了惨败,部队损失惨重,帐中大多数都是宋行能带来的人,他们已经没有太多发言权了。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西川军大营辕门洞开,比上一次更为庞大的军阵再次涌出。这一次,宋行能吸收了教训,不再追求两翼包抄的炫目效果,而是将大军结成一个无比厚实、侧重中央突破的巨型锋矢阵。
重甲步兵层层叠叠居于中央,骑兵分布于阵型两翼稍后位置,既作掩护,亦为预备队。全军推进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重压力,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大地踏陷。宋行能的金甲红袍帅旗依旧显眼,却牢牢居于中军靠后位置,四周环护着重兵。
“高仁厚……李倚……今日某必碾碎你们!”宋行能望着北方那道逐渐清晰的联军阵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