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倚的帅帐内,方才庆功宴上的喧嚣已然散去,此刻帐内只剩下李倚、高仁厚、李振以及心腹将领数人。
陈二牛最先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开口:
“大王!某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今日明明是我凤翔弟兄血战竟日,死伤无数才击溃西川贼军,那王建不过是最后跑来捡便宜,凭什么扫荡成都以北、攫取富庶之地的好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咱们反倒要留在这蒙阳啃硬骨头?弟兄们心里憋屈!”
曹大猛也闷声道:“正是!王建那厮,滑头得很,让他去扫荡,怕是好处捞尽,硬仗不打!这亏吃得太明显!”
曹、陈二人开口后,杨崇本也紧随其后。
“大王,高帅,”他的眉宇间也带着疑惑与些许不满,抱拳开口,声音带着不解,“今日西川主力大败,退回蒙阳,已无力在阻拦我军南下,此时正是攻取州县的大好时机!若是让他取得了先机,只怕我军日后想要夺取西川更加麻烦了。”
三人话语直率,道出了帐内不少将领的心声,纷纷出声附和。
今日血战,凤翔军是绝对主力,付出代价最大,如今却要守着这硬骨头,看着别人去摘桃子,确实令人难以释怀。
李倚听了帐内众将领的抱怨,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李振。
李振会意,轻笑开口道:“诸位将军勇猛善战,大王与某岂能不知?然凡事需放眼全局。今日让王建去扫荡成都以北,看似是他占了便宜,实则不然。治国用兵,有时需看得更远些。”
他起身,走到那幅西川舆图前,“我军为何留下来围困蒙阳?其一,正是要做给韦昭度看,做给朝廷看,做给天下人看。
大王奉诏讨逆,志在平贼,而非争夺地盘。若大王也急于南下争城夺地,与王建何异?岂不坐实了某些人的非议?留守硬骨,啃最难啃的蒙阳,方能彰显大王公忠体国之心,令韦昭度安心,令朝廷无忧。”
他顿了顿,手指点向成都以北、西南一片区域:“其二,王建此人,贪婪狡诈,却绝非愚蠢。他此刻南下,首要目标绝非成都那座坚城。他深知成都城高池深,陈敬瑄、田令孜经营多年,岂是易与?他真正的目标,是这里——”
李振的手指重重点在图上几处:“邛、雅、黎、蜀,如今这四州已被朝廷划给王建,他作为名义上的永平节帅,自进入西川以来,仍只有汉州一地,且名义上还是属于东川(汉州刺史为顾彦晖),王建若想立足西川,必先取永平四州,以此为基础,再图其他。这四州,便是钓住王建这头饿狼的香饵。”
杨崇本目光随着李振的手指移动,若有所思。
李振继续道:“让他去取这四州,看似他占了便宜,实则正好将他引开,远离成都核心区域。
待他忙于消化这四州之地时,我军便可联合韦昭度、张承业,以朝廷大义名分,从容扫清成都周边眉州、简州等屏障,最后合围成都!
届时,王建远在永平旧地,即便想插手,也是鞭长莫及,师出无名!这西川首功,这攻克成都、献俘阙下的不世之功,仍牢牢握于大王手中!”
杨崇本听完,眼中疑惑尽去,焕发出恍然大悟的光彩,钦佩地抱拳道:“原来如此!末将鼠目寸光,不及长史深谋远虑!大王英明!”
帐内其余众将闻言,脸上的不满也渐渐消散,露出思索之色。
陈二牛挠挠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李倚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非是英明,而是势之所趋。王建欲借力,我等亦何尝不可借其力?各取所需罢了。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掉蒙阳的宋行能和山行章,彻底拔除这颗钉子,方能安心南下。”
提到蒙阳,高仁厚眉头微蹙,沉声道:大王,今日战场,有一细节颇为蹊跷。山行章所部,虽与我军接战,但其抵抗烈度、伤亡程度,远低于宋行能本部。其军阵更多时候似在游移观望,尤其在永平军出现后,其撤退也颇有章法,并未如宋行能部那般溃乱。”
李倚目光一凝:“哦?仁厚的意思是?”
“末将已通过西川军降卒得知,”高仁厚压低声音,“山行章与宋行能矛盾极深。今日之战前,因马井失败和彭州失陷之事,二人便有过几次争吵。
宋行能责怪山行章前些时日战败,动摇军心;山行章则斥宋行能轻敌冒进,刚愎自用。如今西川军连遭重创,粮道被断,困守孤城,军心惶惶,其内部裂痕,或许……可为我所用。”
李振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仁厚观察入微!此确是天赐良机!山行章并非陈敬瑄、田令孜死党,如今身陷绝境,正是劝其弃暗投明之时!若能说降山行章,蒙阳可不战而下!”
帐内众人精神皆是一振。
李倚沉吟片刻,决断道:“此计大善!然派何人前往?此事关乎重大,需一胆大心细、能言善辩之士。”
李振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袍:“大王若信得过,某愿亲往山行章营中一行。”
“不可!”高仁厚立刻反对,“李长史乃大王股肱,岂可轻入虎穴?万一有失……”
李振坦然道:“高将军放心。正是因某乃大王亲近之人,亲往方显诚意。况且,观山行章并非蠢人,当此局势,杀我一谋士于他并无益处,反而绝了他自己的生路。某自有分寸,当可无恙。”
李倚看着李振坚定的目光,知他心意已决,且此计确有其可行性,便重重点头:“好!便有劳兴绪走一遭!我让曹大猛精选数十锐士,护你至城下!”
“不必太多人马,反而引人注目。”李振摇头,“只需三两随从,带上使者旗号,趁夜求见即可,以示我等诚意。”
“好,那我就在帐中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