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一处熟悉地事物燃了光亮,她站起来仔细一瞧原是荣枯树,他们给它挂满了花灯,今日好日子,容不得它半点枯。
满城烟火长燃,人们簇拥着围向荣枯树,易雪清夹在其中,也被带到了树下。原本五人环抱粗的大树,宽阔的空间硬是被挤得水泄不通,听闻今日荣枯树重新挂签,求姻缘、求仕途、求财富、求家宅安宁身体顺遂,都早摩拳擦掌就准备新挂签时抢个好位置了。
易雪清压根不知道这事,更不要说准备什么红签,纯属因为好奇被人流推着过来的,她想往回走可一波一波的人潮不仅让她寸步难行,还被倒挤着推了回去,眼看着就要撞上荣枯树。
忽然背后被一只大掌稳稳挡住,有人接了她一把,有人撞上了树,片片落叶坠下,她的眼前晃过一道阴影——是他细心为她挡住了从树上飘落的树叶。
他的手掌置于她的头顶,腕上系着红绳,挂着一道红木签,红签在她眼前微微晃动,虽是模糊,她仍看清了上面的字,字迹苍劲,上书:
一愿家国安宁 四海升平
二愿亲灵安息 愁怨消结 善恶有报
三愿卿卿千里莫愁 自有来风 无岁不逢春
她喃喃念道,嘴角不免浮出一抹苦涩笑意:“老兄,求得有点多了。”
红签轻颤,迅速从她眼前掠过。本扶在她肩上的手也松了开来,她转身看去,人影幢幢,众人都拼命往前挤,只有一道玄色衣袂,隐入逆流中。
“哇——”
众人齐齐惊呼,原是年轻的小伙子轻功了得,拿着红签跃上了树为心爱的姑娘挂上了签。
易雪清跟着抬头,看着木槿冲着人群中某处傻傻一笑,她猜都能猜到那底下的小姑娘得有多春心荡漾。
呵,武当逆徒,医谷弃医,倒是般配。
她转身离开,也许得想个法子将姚莲舟诓出凉州了。
正是良辰,男女老少都撒丫子往荣枯树那边冲,本还熙熙攘攘的大街,一时宽松许多。
啷——
乐音入耳,凉州最是繁华处,搭了台子请了全城最能歌善舞的花魁献舞,琵琶弦动,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这座远离中原上京,江南小意,静静伫立在丝绸之路的千年古城,面对塞外风沙,挡在河西路口,灰旧扑扑不甚起眼的重镇,难得一次,千盏明灯,光华璀璨。
浮影晃过戈壁深处,平日在塞外奔腾的凉州大马被挂上彩绸供孩童游骑,马声嘶鸣,冷月如钩,六重高楼上远道而来的暗域杀手饮着生烈的烧刀子,冷眼看着面前作揖客气浅笑的世子近卫,随手将壶里残酒泼下高楼。
酒化尘雾,年轻公子踏过酒渍,正神情焦急地跑过一家家糕点铺子询问桂花糕的下落,却得到了下一家的位置;刚包圆了一家桂花糕的小厮拎着大包小包跑进花满楼,还没歇上一口气,桂花糕就被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瓜分殆尽。小侯爷请客,每个姑娘都有份,平日里头面都抢不到什么的小铃铛,抱着怀里一小碟桂花糕,轻轻抿下一小口,又小心翼翼放了一小块在一炷刚刚燃起的香前,淡淡青烟,暗自飘远,隐于夜中。
倏地,一道烟火腾空,满城烟花,照亮凉州城中众生芸芸。
李云抬头望天,忍不住哇哇直叫。夜不收内忙中抽空,摆上了一桌桌瓜果点心,李槐安举杯而起,高悬头顶,又洒于地上。
“一路走好。”
喝酒吆喝,划拳摇色。马帮大宅内,白云间站在一桌前,猜对了大小,走至前院,马帮大门早已打开。低头望着手掌,她与他下得毒如今就剩掌末这一条黑线了。
往事种种,终有了结,抬头望月不见月,烟花恰然绽开,最是绚目。他落寞摇头,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这是他在凉州度过的第十五年。
烟花散开如流星坠下,漫天金花银树,灿烂无双。
“当真美景。”花满楼上好的厢房内,白浅亦接过红香温好的热酒,斜眸看向倚在窗口的越江吟,嘴上说着美景,眼里却望着远处怀抱琵琶翩翩起舞的绝世舞姬,痴而不自知。
美眸自上而下,随着烟花,落于人群,来往海海,如浪如潮。她想要去寻她心中所想的人影,最后却在大街上看见提着一点微亮,独立于世的绯衣女子。
易雪清提着小灯笼,站在原地仔细聆听着原处传来的乐声,她好像听过此曲,女人歌声袅袅,无娇媚婉转,更似青石激流:
“深秋入岁暮
河西故人多来信
常叹飘零志未酬
风萧萧兮夜漫漫
吹去凉州七里十万家
不见欢颜喜
乌发披缟素
凉州月 尽照万里西风连去雁
愿故乡今夜元夕宴 家家团圆非痴念
琵琶弦动驼铃伴
秋草花楼相益彰
凉州月 大笑长空古梦哀愁怨
叹大漠旗旌经年旧 悠悠长路入我眸”
长夜风起,吹去凉州七里十万家,易雪清回眸看向人潮繁华处,喃喃念道:“《凉州辞》”
年幼时,不善乐器的母亲偶尔也会弹起琵琶,她会的曲目不多,稀疏平常,倒是一首磅礴之乐奏得极好,这首曲子,她已有十多年没听过了。
原来,她与凉州的缘分那么早吗?
众生热闹,流光溢彩,她淡然一笑,没有往奏曲的方向去,蹦蹦跳跳沿着凉州长街,拨动着写着灯谜的彩纸灯笼,走至揭谜的桌案前,拿了张红签,寥寥书了几字:
顺遂无虞 皆得所愿
“姑娘。”守在桌案前的瞎子,从一旁摸索出根红绸子,先说了几句吉利话,又道:“这都是赐福过的红绸带,在上面写上名字八字,挂在荣枯树上,心想事成,一生顺遂。”
大过年的,啥人都想出来赚点,她笑着问:“这红绸带也没闪着光啊,我怎么知道有没有福呢。”
通常良宵佳节,这种吉利玩意,大部分人都会掏点小钱掏个彩头,卖出去上百条了,头一次碰上杠的。瞎子摸出一根笔,说道:“姑娘,不如这样。你说你的名字,我给你写上去,若写得漂亮,自然是福了,如何?”
易雪清看着他那双结痂半灰的眼睛,点了点头:“行。”
“敢问姑娘芳名。”
“易雪清。”
瞎子平视着前方,手腕笔直在绸上书写:“姑娘这姓很好,名字也好。易水而居,洁来洁去。”话说完,瞎子笔也停了。
易雪清俯身看去,‘易雪清’三字清雅灵秀,颇具风流,果真是有些谋生本事的。
“写得不错,我要了。”
瞎子又道:“敢问生辰八字?”
“乙卯年丁卯壬申丙寅。”
瞎子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属兔,大寒”
“怎么,命不好吗?”易雪清戏谑问道,她还从未算过命呢。
瞎子摇头:“八字姓名,相辅相成。姑娘命格尊贵,想必定出生于望族,天命也是极重之人,贵不可言。只是奇怪,这后续骨薄,伤身伤命。不过想来,姑娘父母亲族早已为姑娘算过,取得好名,以水承命,也算不错的命途,我猜,姑娘定不是凉州人士。”
爷爷是废太子,若没金陵之难,按理说她确实是这个命格。没想到这瞎子还真有些本事,易雪清来了兴趣,追问道:“的确,你还算出什么?”
瞎子欲言又止,易雪清见状扔下一块银两,听着银子声响,瞎子随即道:“我虽眼盲,但姑娘站在我身前,便能知气势不凡,煞气难掩。但姑娘骨薄,难抗恶命......”
易雪清蹙起眉头,“怎么,我是个短命相。”
“不。”瞎子道:“姑娘属水,命因静心安居,一生荣华,是贵相。只是且莫沾染煞气,贵命薄骨,言尽于此,剩下的天机,我也猜不透了。”
“谢先生,不过人生算得太透就没有意思了。富贵在天,成事在人,我以后啊,去海里住去,哈哈。”她捡起一旁的红绸带,“对了,这东西真的很灵吗?”
瞎子抚摸胡须道:“我许瞎子年年在此已有二十载,神佛照拂,还是能沾些吉兆的。”
易雪清道:“那你再帮我写一张,我一起挂树上。”
“哦?是为父母夫婿所写。”
“不,是好友。”
“敢问何名?”
“南灵。”